子時的海霧凝成冰晶，簌簌落在淬骨池殘破的琉璃頂上。李相夷的劍尖還懸在笛飛聲咽喉三寸處，少師劍的寒光映著對方心口滲血的蓮花烙。三百枚隕鐵碎片在他們之間流轉，劃出的血痕竟與當年藥廬磚縫的走向分毫不差。

“這星圖……“笛飛聲的刀鋒擦過李相夷耳際，斬落一縷霜白的發，“是白家觀星臺的位置。“

李相夷的瞳孔映著血霧中的星軌，忽然記起七歲那夜——他們蜷縮在淬骨池畔，用指尖蘸著血在磚墻描摹星象。彼時笛飛聲說南斗主生，此刻星圖所指的正是江南白家舊址。

隕鐵碎片突然暴起，李相夷的劍氣在身前織成銀網。他看見碎鐵穿透霧靄時帶出的金芒，與笛飛聲昨夜刀鋒上的寒光如出一轍。當最后一片碎鐵嵌進琉璃壁時，整座密室開始傾塌。

“東南巽位。“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收聲。李相夷的劍穗金鈴炸成齏粉，笛飛聲的刀鞘裂開三道細紋——這是雙生咒解除后的首次感應，卻比往日更錐心刺骨。

海水倒灌而入的剎那，李相夷的袖擺被人攥住。他任由那股力道將自己拽向生門，后背抵著的溫度讓他想起藥廬雪夜。破水而出的瞬間，少師劍自動歸鞘，劍柄上不知何時纏了截玄色發帶。

“三個月。“笛飛聲的聲音混著海風傳來，“江南見。“

李相夷低頭看著腕間新纏的鮫綃，淡金色的蓮花紋正緩緩滲入皮膚。這是出淬骨池時笛飛聲系上的，說是能壓制隕鐵殘毒。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個黎明，那人隔著墻縫遞來染血的布條，也是這樣不容拒絕的力道。

***

臘月的江南落著細雪，李相夷立在白家觀星臺的廢墟上，指尖摩挲著半塊龜甲。甲片上的星象圖缺了東北角，正是那夜隕鐵星圖缺失的部分。遠處傳來四顧門弟子搜尋殘卷的聲響，驚起寒鴉掠過枯死的梨樹枝。

“門主，西廂房找到個青銅匣。“石水捧著布滿熒藍苔蘚的匣子快步走來，“鎖眼形制古怪，像是……“

李相夷的劍氣已挑開銅鎖。匣內十二枚玉簡排列成卦象，最上方那枚刻著“癸亥年臘月初七“。他的指尖剛觸及玉簡，腕間鮫綃突然收緊——這是今晨第三次發作，每次他試圖回憶淬骨池細節，禁制便如銀針刺穴。

玉簡上的小楷在雪光中浮動：“至親至疏者，當取南海鮫人淚三滴，混以……“后半句被血跡模糊，那褐色的痕跡與笛飛聲刀鞘上的陳年血漬極其相似。

夜半時分，李相夷在客棧燭火下展開那截玄色發帶。金線繡的蓮花紋在暖光中流轉，忽然顯出一行小字：“子時三刻，慎飲。“他想起東海分別那夜，笛飛聲往他酒壺里添的梨花釀，如今想來怕是摻了壓制的藥物。

窗外忽然掠過玄色衣角，李相夷推開窗欞時，只接到片沾雪的梨花瓣。他鬼使神差地拈起花瓣含在唇間，嘗到的卻是碧茶毒的苦澀——就像那人在淬骨池中渡來的內息。

***

東海之濱，笛飛聲的刀尖挑著盞青銅燈走過九幽塔。燈火映著壁上星圖，在第七重塔室投下扭曲的影。他停在那幅江南地形圖前，指尖撫過某個墨點——正是李相夷此刻所在的客棧位置。

“盟主，北疆傳來密報。“無顏捧著鴿信跪在階下，“白家余孽在漠河培育新蠱，用的像是……“他忽然噤聲，看著盟主腕間滲血的鮫綃。

笛飛聲扯斷鴿信上的紅繩，繩結樣式與李相夷劍穗上的別無二致。信紙展開的剎那，塔頂銅鈴無風自動——漠河冰層下挖出的十二具冰棺，每具尸身心口都刻著反寫的“李“字。

“備船。“笛飛聲的刀鞘在星圖上劃出血痕，“去漠河。“

經過淬骨池密室時，他忽然駐足。琉璃壁上殘留的劍氣刻痕，正與江南傳來的密報中所述冰棺紋路相合。三百枚隕鐵碎片在袖中發燙，其中一枚突然裂開，露出內里藏著的絹紙——是李相夷幼時在藥廬磚墻刻的《安魂咒》殘譜。

***

正月十五，漠河冰原升起血月。笛飛聲的刀鋒劈開第七具冰棺時，聽見了少師劍的鳴嘯。棺中尸身忽然睜眼，腐爛的唇間吐出句吳儂軟語：“阿飛，梨花開了。“

這是李相夷兒時發高熱說的胡話。笛飛聲的瞳孔劇烈收縮，刀尖刺入尸身咽喉的剎那，整座冰窟開始震顫。三百六十枚銀針自冰層射出，針尾系著的紅繩另一端，赫然纏著江南才有的金鈴碎片。

與此同時，江南白家舊址的地窖里，李相夷的劍氣正絞碎最后一具傀儡。傀儡心口掉出的青銅鈴上刻著漠河星圖，鈴芯里藏著的冰晶，正是淬骨池水凝結而成。他忽然嘔出口黑血，腕間鮫綃寸寸斷裂，露出底下蔓延的蓮花咒印。

***

二月初二，龍抬頭。李相夷在揚州慢的曲調中驚醒，案頭燭淚凝成并蒂蓮形狀。他展開漠河傳來的密信，見信紙邊緣沾著星砂——這是笛飛聲獨有的標記。信上只有半闕《安魂咒》，卻在第七個音符處突兀斷裂，像極了那人欲言又止的神情。

子時，他踏上前往北疆的貨船。懷中的玉簡突然發燙，顯出句新浮現的讖語：“雙生歸元處，當在連理斷。“船艙外飄來梨花香氣，混著若有若無的血腥味，與淬骨池那夜笛飛聲衣襟上的氣息如出一轍。

貨船駛過巫峽時，李相夷在艙底發現個青銅匣。匣內整齊碼著十二塊飴糖，每塊糖紙都浸著碧茶毒——正是他每月毒發時，總會在枕邊發現的數目。

***

漠河冰窟深處，笛飛聲的刀尖挑著盞青銅燈。火光映著壁上新刻的星圖，在江南位置留下焦痕。他懷中玉簡突然震動，顯出一行金芒小字：“三月初三，藥廬梨花開。“

無顏送來的密報中夾著片梨花瓣，邊緣染著少師劍氣特有的淡金。笛飛聲將花瓣壓在淬骨池殘卷上，忽然以刀為筆，在冰面刻下《安魂咒》第七闕的變調——正是李相夷昨夜在貨船上吹奏的旋律。

當最后一刀落下時，冰層轟然開裂。三百具冰棺自深淵浮起，每具棺蓋上都刻著生辰八字。笛飛聲的刀鋒停在某具冰棺前，棺中尸身的腕間紅痕，竟與李相夷在淬骨池發作時的咒印分毫不差。

***

三月三日的藥廬舊址，梨花如雪。李相夷的劍尖挑起塊沾血的飴糖紙，聽見身后傳來熟悉的刀鳴。他轉身時，少師劍穗的金鈴與刎頸刀的銅鈴同時炸響，驚落滿樹白英。

“你的鮫綃……“笛飛聲的刀鞘壓住他腕間咒印，“松了。“

李相夷的指尖擦過對方心口蓮花烙，在梨花雨中輕笑：“笛盟主的刀，倒是比約定遲了三日。“

二十步外，白十九的身影在梨樹下緩緩顯現。少年腕間金鈴纏著漠河冰晶與江南星砂，癲狂的笑聲驚起寒鴉：“至親至疏的師兄們，可知這滿樹梨花……“他忽然嘔出淡金血液，“都是拿你們的血澆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