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藥廬舊址，梨花堆雪。李相夷的劍尖挑碎最后一片飄落的玉英，忽然聽見身后冰刃破風(fēng)的輕吟。他未轉(zhuǎn)身，少師劍穗上的金鈴已簌簌作響——二十步外刎頸刀割裂的月光，正將那人玄色衣擺上的銀紋映得纖毫畢現(xiàn)。
“笛盟主遲了三日。“李相夷的指尖拂過梨樹枝干，樹皮上幼時(shí)刻下的星圖泛著淡金，“可是被漠河的風(fēng)雪絆住了腳？“
笛飛聲的刀鞘碾碎滿地落英，驚起暗香浮動：“李門主倒是勤勉。“他目光掃過樹根處新翻的泥土，那里埋著十二枚沾血的透骨釘，“連白家的看門犬都料理得這般干凈。“
夜風(fēng)忽起，卷著梨花瓣掠過兩人之間。李相夷的鮫綃自腕間垂落半截，淡金咒紋在月光下蜿蜒如藤。笛飛聲的刀鞘突然橫斜，勾住那抹將墜未墜的輕紗：“四顧門主連根衣帶都系不牢？“
李相夷順勢傾身，少師劍柄的金鈴擦過對方玄鐵護(hù)腕：“笛盟主這刀穗……“他指尖掠過刎頸刀上新纏的銀線，“倒像是四顧門庫房丟的冰蠶絲。“
十步外的梨樹忽然震顫，白十九的冷笑自樹冠傳來：“師兄們這般卿卿我我，倒讓我想起藥廬那對血鴛鴦……“話音未落，刀光劍影已絞碎滿樹繁花。李相夷的劍氣削斷少年鬢角時(shí)，笛飛聲的刀鋒正挑落他腕間金鈴。
“聒噪。“笛飛聲的刀鞘擊碎墜落的鈴鐺，琉璃碎片里滾出粒碧色藥丸——正是李相夷每月初三要服的解藥。
白十九的身影在花雨中扭曲消散，癲狂余音纏繞枝頭：“子時(shí)三刻……鏡花水月……“
李相夷的劍尖挑起那粒藥丸，月光穿透碧色表層，映出內(nèi)里金線蠱蟲的輪廓：“笛盟主這些年送的解藥，原都是這般妙物。“他突然碾碎藥丸，蠱蟲尸骸化作金粉飄落，“難怪每次服下，都聽見刀鳴。“
笛飛聲的指節(jié)擦過刀柄暗紋，那里嵌著枚少師劍穗同款的金鈴：“李門主每次毒發(fā)，不也總在窗欞刻蓮花？“他突然逼近半步，玄色衣擺掃落李相夷肩頭的花瓣，“上月十七，刻的是并蒂蓮。“
夜露漸濃，梨花的甜香里混入一絲血腥。李相夷的劍氣忽然轉(zhuǎn)向東南，劈開某塊松動的地磚。青銅匣彈起的瞬間，三百枚隕鐵碎片凌空成陣，每一片都映著兩人交疊的身影。
“白家的星軌陣。“笛飛聲的刀尖點(diǎn)向陣眼，那里嵌著半塊沾血的飴糖，“該用這個破。“
李相夷的指尖剛觸及糖塊，整座梨樹林突然傾斜。地底傳來機(jī)括轉(zhuǎn)動的轟鳴，二十年前他們蜷縮過的囚室破土而出。磚墻上的刻痕在月光中浮動，幼時(shí)刻下的“李“字與“笛“字正被血色浸透。
“至親至疏……“白十九的殘影倚在囚室鐵柵上，“不就是你們現(xiàn)在的模樣？“
笛飛聲的刀氣劈開鐵柵時(shí)，李相夷看見了墻縫里的秘密——三百六十根金線纏成并蒂蓮，蓮心處綴著兩枚隕鐵片。他的劍氣剛要絞碎金線，腕間鮫綃突然斷裂，咒紋如活蛇游向心口。
“閉眼。“
溫?zé)岬恼菩母采涎酆煟钕嘁男岬嚼湎慊熘取５扬w聲的刀鋒割破自己手腕，血珠墜入并蒂蓮心的剎那，整座星軌陣驟然崩解。隕鐵碎片化作流螢紛飛，每一粒光塵都映著藥廬舊事——七歲雪夜隔著墻縫渡氣，十五月圓共飲毒酒，二十淬骨池背抵著背破陣……
“原來這些……“李相夷的指尖接住粒光塵，映出笛飛聲獨(dú)闖九幽塔那夜的景象，“你都記得。“
流螢忽聚成河，卷著兩人落入淬骨池幻境。池水倒映的卻不是今時(shí)模樣，而是三歲孩童蜷縮在相鄰囚室的舊影。小李相夷正將額頭抵在磚墻，小笛飛聲的掌心貼著冰冷青磚，淡金內(nèi)力如螢火流淌。
“當(dāng)年你說這磚墻太冷……“李相夷的劍氣點(diǎn)破幻境，真實(shí)與虛妄的邊界開始模糊，“原是在為我渡揚(yáng)州慢的心法。“
笛飛聲的刀鞘突然橫在他腰間，將人帶離沸騰的池水。玄色衣袖拂過眼前時(shí)，李相夷看見對方心口蓮花烙滲出血珠，正與自己腕間游走的咒紋同頻搏動。
子時(shí)的更鼓穿透幻境，白十九的殘魂在池面凝聚。少年癲笑著扯開衣襟，三百六十道金線自心口迸射：“師兄們可知，這池水要飲至親至疏之人的……“
刀光劍影交錯而過的剎那，池水轟然炸裂。李相夷的少師劍貫穿白十九眉心，笛飛聲的刎頸刀斬?cái)嗨薪鹁€。墜落的血雨中，兩枚隕鐵片自動歸位，嵌入他們顱骨舊傷。
“李相夷！“
“笛飛聲！“
名字脫口而出的瞬間，淬骨池水凝成冰晶。李相夷的劍氣絞碎最后一片幻象時(shí)，看見二十年前的自己正隔著墻縫遞來染血的飴糖。現(xiàn)實(shí)與往事重疊，他的指尖擦過笛飛聲腕間新添的傷痕，那里滲出的血珠帶著梨花釀的香氣。
晨光破曉時(shí)，藥廬舊址只剩滿地梨花瓣。李相夷的劍穗纏著半截玄色發(fā)帶，笛飛聲的刀柄系著金鈴碎片。東南角的梨樹突然開花，枝頭墜著個青銅匣，匣內(nèi)整齊碼著十二塊新制的飴糖——沒有碧茶毒，沒有金線蠱，每塊糖紙都印著并蒂蓮紋。
“笛盟主這次的飴糖……“李相夷咬開糖塊，甜香在舌尖炸開，“倒是舍得放蜜。“
笛飛聲的刀尖挑起他垂落的發(fā)絲，在晨光中割斷：“李門主窗欞上的蓮花……“玄鐵護(hù)腕擦過對方腕間淡去的咒紋，“也該換個花樣刻了。“
十里外的山道上，白十九的真身嘔出淡金血液。少年盯著掌心碎裂的命盤，癲狂大笑：“至親至疏……至毒至藥……好一對……“
未盡的話語被山風(fēng)卷走，唯余梨花香纏著血腥味，漫過新墳舊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