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云雨初歇時，江陵城飄起了纏絲細雨。李相夷執傘立在畫舫頭，望著碼頭上那抹藕荷色倩影——少女鬢邊金步搖墜著十二顆鮫人淚，正是三日前在醉仙樓對出他半闕《臨江仙》的蘇九娘。

“公子好狠的心。“蘇九娘將鎏金請帖塞進他掌心，蔥指似有若無劃過他腕間蠱紋，“九娘在明月坊擺下琴劍宴，公子若再不來...“她忽然踮腳湊近，吐息帶著蜜合香，“我便把您落在酒肆的玉簫，熔了做簪子。“

笛飛聲的刀鞘撞在船舷上，驚飛數只白鷺。他玄衣上沾著未干的血跡，是方才剿滅漕幫時濺的，此刻混著雨絲暈成暗紅的花。李相夷轉身遞帕子的手僵在半空——那方繡著梨花的絹帕，正與蘇九娘腰間香囊同色。

明月坊的燈火映在秦淮河上，恍若星子墜入紅塵。李相夷踏入水榭時，蘇九娘的琴弦正迸出個破音。鎏金屏風后轉出個錦衣公子，手中折扇挑著玉簫：“蘇姑娘的琴藝，倒不如這位公子的簫聲動人。“

笛飛聲的刀氣劈碎三丈外蓮燈時，李相夷已旋身奪回玉簫。蘇九娘忽然輕笑，十指在焦尾琴上彈出《鳳求凰》，琴案暗格應聲而開，露出半卷泛黃的《安魂咒》殘譜。

“想要這個？“她足尖勾住李相夷衣擺，“今夜贏了我的棋局......“

話音未落，金鈴刀已釘入棋盤。笛飛聲指尖捏著枚染血的棋子，正是漕幫密室中尋到的玄鐵令：“蘇姑娘不妨先解這殘局。“棋子落處，棋枰上顯出北斗七星的蠱紋。

李相夷的劍穗忽然纏上蘇九娘腕間紅繩。她腕上銀鐲叮咚作響，竟與《安魂咒》的韻律相合。笛飛聲眼底鎏金驟亮，看清那紅繩是巫咸國傀儡絲所制，卻見李相夷已俯身在她耳畔低語：“姑娘要的棋局，李某應了。“

夜雨突然滂沱。水榭四角垂下鮫綃，將棋局籠在朦朧煙雨中。蘇九娘每落一子，發間步搖便閃過幽光，李相夷的蠱紋隨之明滅。第七十九手時，她忽然將棋子含入檀口，隔著棋枰遞來：“公子可知...這是何意？“

笛飛聲的刀鞘劈裂紫檀棋案，棋子四濺如星。李相夷的玉簫抵住他咽喉，簫孔滲出碧茶毒的冷香：“阿飛，這是局中局。“

蘇九娘突然撕開人皮面具，露出布滿蠱紋的臉。她十指暴漲出骨刺，琴弦絞住李相夷脖頸：“好師哥，你當年棄我修無情道時，可想過......“

金鈴刀貫穿她眉心時，整座水榭開始坍縮。李相夷在蠱蟲爆裂的毒霧中踉蹌，被笛飛聲攬腰拽上屋檐。懷中的《安魂咒》殘譜忽然自燃，灰燼凝成句讖語：“情劫至，連理枯。“

暴雨傾盆的江面上，蘇九娘的尸身浮沉如萍。李相夷抹去唇畔毒血，忽然輕笑：“你可知她是誰？“玉簫劈開雨幕，露出簫管內側的小字——“贈師妹阿九“。

笛飛聲的刀尖抵住他心口蠱紋，雨水順著刀刃匯成溪流：“你早知她是巫咸遺孤。“鎏金瞳中映著對方蒼白的臉，“卻仍由她近身三日。“

江心忽然升起畫舫，絲竹聲中走出十二位與蘇九娘容貌相同的女子。李相夷的劍穗金鈴齊齊炸響，在雨幕中織成音網：“阿飛，我要那艘船左數第三盞燈。“

金鈴刀劈開雨簾時，李相夷已躍上畫舫。他劍尖挑落的琉璃燈里，蜷著只七彩蠱皇。身后忽然傳來裂帛聲——笛飛聲斬斷所有傀儡絲，卻將最末那根纏在自己腕間。

“李相夷。“他踏著蠱尸走來，刀尖還在滴血，“你猜我這三日，斬了多少盞這樣的燈？“

蠱皇突然尖嘯，暴雨化作冰針。李相夷旋身將玉簫刺入蠱皇七寸，卻被毒血濺了滿身。笛飛聲的玄貂裘裹住他時，江面突然升起百盞蓮燈，每盞燈芯都映著兩人相擁的倒影。

“這是巫咸國的千影陣......“李相夷話音未落，唇上一痛。笛飛聲咬破他下唇，混著毒血渡來口真氣，掌心悲風白楊的內力燒得蠱紋滋滋作響：“解藥是假，殺局是真。“

晨光穿透云層時，江面浮滿蠱蟲尸骸。李相夷在船頭找到個鎏金匣，匣中玉佩刻著“九“字，與他腰間那枚恰好成對。笛飛聲的刀鞘忽然掃落雙佩，玉佩墜江時激起的漣漪，驚散了最后一絲蠱香。

“昨夜西風凋碧樹。“他忽然念出三年前李相夷題在巫山石壁的詩句，刀尖在船舷刻下新痕，“獨上高樓，望盡......“最后二字深入木三分，卻是“故人“。

江鷗掠過桅桿時，李相夷的劍穗纏住了刀柄流蘇。他拾起片染血的蠱蟲翅翼，對著日光輕笑：“阿飛，你聞聞這毒血......像不像那年梨樹下埋的合歡酒？“

笛飛聲忽然攥住他手腕，將人抵在殘破的帆柱上。鎏金瞳中翻涌著暴雨也澆不滅的暗火：“你可知那壇酒里......“江風卷走未盡之語，唯余蠱蟲尸骸在船底碰撞，聲聲如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