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蘇城的桃花汛來得蹊蹺，滿城煙雨里浮著層胭脂色的霧。李相夷執傘立在畫舫頭，看岸邊柳絮裹著蠱蟲金粉，在青石板路上滾成流霞。忽有玉鐲擊欄的脆響破開雨幕，烏篷船頭立著個雪衣女子，傘面繪的竟是四顧門失傳已久的《星陣圖》。

“相夷哥哥。“女子掀開冪籬，額間朱砂痣艷如蠱皇心血，“十年未見，可還識得藥王谷的施針手法？“她指尖銀光閃動，三枚透骨釘已沒入李相夷腕間蠱紋，釘尾綴著的竟是當年藥廬窗欞下的梨花絡子。

笛飛聲的刀鞘劈碎第七塊舷窗時，整條畫舫突然傾覆。李相夷在漩渦中抓住女子皓腕，驚覺她袖中藏著半枚雙魚玉佩——正是他及冠時師父所贈的“陰陽扣“。

“阿翎......“他剛啟唇便被渡來口藥香，丹田蠱紋驟然灼痛。名喚阿翎的女子以唇封住他后話，舌尖推入的竟是醉仙蠱卵。岸邊忽然傳來刀鳴如泣，金鈴刀斬斷的不僅是纏魂絲，還有李相夷半截染著胭脂的袖角。

煙雨樓臺燃起碧火時，笛飛聲看清那女子面容。十年前藥廬雪夜，正是這雙柔荑捧著毒酒遞到李相夷唇邊。彼時他斬斷三十根房梁才將人搶出，而今她指尖銀針已刺入李相夷頸側要穴。

“好師兄。“阿翎的銀鐲纏上李相夷發間金鈴，“你當年為她叛出師門時，可曾想過……“她忽然將人推入碧火，火中浮現百具冰棺，“藥王谷三百弟子的冤魂在看著呢！“

笛飛聲的悲風白楊震碎琉璃瓦，卻在觸及李相夷衣袂時陡然收勢。那人正以劍為筆，在火幕中繪著反卦，蠱紋隨劍光游走竟成封印陣。阿翎的銀針暴雨般襲來，針尖映著十年前雪夜的月光。

“阿飛，震位！“李相夷的劍氣攪動蠱火，火舌舔舐過笛飛聲手臂，在玄衣烙出焦痕。他恍若未覺，金鈴刀劈開阿翎眉心花鈿，露出的卻是巫咸國祭司的七彩瞳。

碧火忽然凝成巨蟒，將二人吞入蛇腹。李相夷在腥膻黑暗中摸到塊冰涼的玉牌，刻著“癸亥年冬，與翎共采雪蓮“。記憶忽如毒刺扎入——那年他確曾為救笛飛聲寒毒，與師妹踏遍天山。

“原來你記得。“阿翎的聲音自四面八方傳來，“那為何寧選個修羅，也不肯......“

笛飛聲的刀鋒突然貫穿玉牌，鎏金內力在蛇腹燃起燎原火。李相夷趁勢將少師劍刺入七寸，蠱血潑墨般濺滿石壁，顯出密密麻麻的“殺“字。每個字跡都與他少年時批注醫書的手筆別無二致。

“好一出師徒情深。“笛飛聲碾碎腳邊玉牌殘片，忽然將人抵在尚有余溫的蛇骨上，“李門主這十年，究竟藏了多少紅顏知己？“

驟雨擊穿殘破的樓臺，阿翎的尸首在雨中化作血蓮。李相夷拾起她鬢邊半凋的梨花，忽被攥著手腕按在心口。笛飛聲的蠱紋正泛著詭譎的碧色，隨他呼吸起伏如毒潮：“醉仙蠱需陰陽交合，李相夷，你選她還是選我？“

子夜更鼓傳來時，滿城碧火倏然熄滅。李相夷的劍穗纏著三根銀針，針尾梨花絡子已燒成灰燼。他望著江心破碎的月影，忽將染血的玉佩拋入漩渦：“阿飛，你聞這蠱血......像不像那年在天山，你替我暖過的雪水？“

笛飛聲的刀尖在船舷刻下新痕，入木三分的“殺“字旁，多了行蠅頭小楷：“癸亥年春，見某人雪夜偎紅，怒斬碧火三千頃。“雨水順著刻痕流淌，將“紅“字暈染得似血如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