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七,辰初。
距離白露節祭祀,僅剩下二十六個時辰。
天色尚早,日光卻已迫不及待地穿透云層,給這座頗為熱鬧的東市披上了一層淡淡的金紗。
東市城門上的錦旗,在秋風中肆意飄搖,那鮮艷的色彩字畫與古樸的城門相映成趣。
露天的日晷安靜地立在一旁,指針隨著時間的流逝,悄無聲息地摸索著來到了辰時。
東市早已人來人往,嘈雜的人聲、此起彼伏的叫賣聲交織在一起,竟比初到東市時更加喧鬧了幾分。
蘇白露從永和衣坊邁出步子后,腳步不自覺地放緩。
她眉頭輕蹙,腦海里像是有一團迷霧,有些東西呼之欲出,卻怎么也抓不住,也怎么也想不起來。
身后的喜兒則一如既往,雙手緊緊抱著那剛取出的嶄新華服,頭微微低垂,一聲不吭地跟在她身后。
突然,蘇白露像是被仙人施了定身咒一般,猛地停住腳步,直直地穩穩地站在原地。
毫無防備的喜兒一頭撞在了蘇白露那看似單薄卻又透著幾分肉感的背部,她吃痛地輕呼一聲,隨即滿臉疑惑地抬起頭,望向蘇白露。
蘇白露緩緩轉過身,朝著喜兒擠眉噘嘴,眼神里滿是狐疑地輕聲問道:“剛才那個黑衣郎君,怎會認識我?”
喜兒聽聞,也跟著思索起來。
片刻后,她輕輕搖了搖頭,聲音隨著頭的低下逐漸減小:“小姐本就生得漂亮,貌似郎君認識小姐也不足為奇!”
蘇白露看到眼前的情形,臉上露出無奈的神色,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接著緩緩地搖了搖頭,在這一刻,她竟然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一時間盡是無語。
她在心中暗自思忖了一會兒,最后無奈地想道:算了吧,看那黑衣男子也出手相助過,也許是個好人吧。
隨后,她抬起手,指了指對街的年輕小販,喜兒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那有柿子,去買一些吧!”蘇白露說完,便提起那桃花粉色的裙擺,露出那纖細白皙的腳踝,小心翼翼地越過街道正中熙熙攘攘的人群,朝著年輕小販走去。
喜兒趕忙跟了上去,依舊是低頭,亦步亦趨。
“商客,柿子十個,要大要圓要甜。”蘇白露走到年輕小販前,聲音清脆地說道。
眼前,一個簡單的背簍上架著一個簡單竹笸籮,竹笸籮上的柿子顆顆金紅如太陽,表皮泛著誘人的光澤,仿佛在訴說著年輕小販那豐收的喜悅。
“姑娘好眼力,咱家都是上好的柿子,但這價格嘛~可不一般。”年輕小販一邊說著,頭隨著聲音微微仰起,臉上帶著一絲驕傲,高傲得像是只有他賣的柿子才是東市乃至京城最好的。
一旁賣陳年谷米的小胡子商人與年輕小販一唱一和也趕忙附和道:“此柿子雖然是六文錢高價,但賣相奢華高端,味道鮮美無比,金秋白露時節不可不嘗吶!”
“是是是,鮮美無比,不可不嘗。”年輕小販忙不迭地迎合道。
“無妨,記京兆府相國公府賬上,宵禁前去取就行。”蘇白露神色淡定,語氣中帶著幾分與生俱來的從容。
小胡子商人和年輕小販聽聞,毫無驚訝之色,只是相視一笑,仿佛對這樣的事情早已習以為常。
“甚好甚好。”小胡子商人搶先說道,隨后一個眼神朝著年輕小販使去,示意他用牛皮油紙包好柿子。
年輕小販手腳十分麻利,眨眼間就把柿子包好,遞到蘇白露面前。
蘇白露接過東西時,不經意間朝著年輕小販的左手瞥了一眼,只見那手背上有一個紅蓮印記。
她先是一愣,瞳孔微微放大,隨即迅速回過神來,神色恢復如常。
“姑娘,您可拿好別摔著了。”年輕小販笑著提醒道。
“記得宵禁前去。”蘇白露先是微微一笑,笑容中帶著幾分深意,而后又強調了一遍。
“誒,好嘞,一定一定。”年輕小販也隨之一笑,熱情地說道:“姑娘,您慢走!”
蘇白露雙手捧著包好的柿子,轉身朝著東市木門方向走去。
她一邊走,一邊在心里盤算著,過兩日白露節時便是自己的生辰,一定要精心準備一番,到時候,兩位兄長也會回來給自己過生辰,一想到這里,她的臉上就多了幾分開心,畢竟這也是自己十九歲的生辰,是個值得好好紀念的日子。
早間的露水在此刻早已消失殆盡,街道兩旁的樹上卻多了幾只嘰嘰喳喳的麻雀,它們歡快地跳躍著、鳴叫著,似乎也在為這熱鬧的集市而歡呼。
一旁叫賣唐人的小販可謂出口成章,其嘴里的順口溜恰似龍雀臺下奔騰不息的河水一般,洶涌澎湃地噴涌而出,滔滔不絕且連綿不斷,那話語仿佛有著無盡的活力,吸引著過往行人的注意力,上前駐腳圍觀的卻盡是孩童。
另一旁,有一名書生正將自己辛辛苦苦創作出來的字畫整齊地擺放在桌子上展示,此外,他還在身后的白旗上寫下“十字一文,書信代寫”的字句。
在書生對面的對街旁,坐著一位年邁的老人,雙手捧著陳舊的谷米,眼神中滿是期盼,乞求過路的商客能夠買上一些,好補貼家用,畢竟再過些時日到了秋收之際,那谷米便才是真的無人購買了,老人心中滿是憂慮,只盼著能在此時將谷米賣出一些,緩解生活的壓力。
東市的繁華在日光的照耀下顯得生機勃勃,街邊店鋪林立,人來人往,討價還價聲、吆喝聲交織成一曲熱鬧的市井樂章。
然而,就在這看似平常的時刻,忽然從前面毫無征兆地吹來一陣邪風。
這股邪風帶著一股詭異的力量,瞬間打破了東市往常的祥和。
它呼嘯著席卷而來,將地上的沙塵一股腦地卷起,形成一片昏黃的沙幕,直沖著蘇白露而去。
蘇白露雙眼瞳孔匯聚隨之心臟也出現同樣的狀況猛然一縮,一股驚慌瞬間涌上心頭,她根本來不及思考,下意識地迅速抬起白皙的手,用力地擋住面容。
好在,她的反應足夠快,沒有吃到一粒沙塵,她緩緩放下手,只聽聞正前方傳來猛然吼叫。
“閃開!”一道黑影裹挾著疾風,如同閃電一般風馳電掣地朝著蘇白露撲來。
蘇白露再是眼睛瞪得滾圓,眼神中滿是剛才的驚惶失措,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有效的反應。
“啊!”她的喉嚨里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聲音在嘈雜的東市中顯得格外刺耳。
下一秒,她便與那道黑影重重地撞了個滿懷。
巨大的沖擊力讓她手中緊緊捧著的柿子瞬間飛了出去,散落一地。
她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一臀部重重地坐到了地上,臀部與地面劇烈撞擊,疼得她倒吸一口涼氣。
而那黑影絲毫沒有停留,左手撐地露出兩瓣紅色印記隨即翻身躍起,動作野蠻而瘋狂,像一條掙脫了繩鏈的瘋狗惡犬一般,朝著前方飛馳而去。
更過分的是,黑影在逃竄的過程中,一腳踩在散落一地的柿子上,只聽“噗嗤”幾聲,柿子被踩得四分五裂,橙紅色的果肉混著汁水瞬間爆開,濺得蘇白露滿身上下全是,就連她那原本俊俏的臉上也沾滿了黏膩的柿子殘渣。
蘇白露呆坐在地上,大腦一片空白,過了好一會兒才漸漸回過神來。此時,那與地面撞擊的臀部傳來陣陣火辣的痛感,疼痛像洶涌的潮水一般,迅速席卷全身。
她眉頭緊緊皺成一個“川”字,滿臉疼痛不已地緩緩伸出手,輕輕摸著大腿根部,因為臀部的疼痛太過劇烈,她根本不敢去觸碰。
“攔住他!”兩聲洪亮的呼喊驟然響起。
只見兩名士兵身著銀色制服,腰間的刀鞘之中是兩把鋒利的官刀,制服下擺還刺繡著一只栩栩如生的仙鶴,在陽光的照耀下,那仙鶴仿佛要振翅高飛。
蘇白露望著那熟悉的制服,心中一震。
她認得,這制服很像兩位兄長的服飾,她的兩位兄長均在京城神武衛當差,至于他們具體是什么職位,她卻從未聽兩位兄長提起過,以往她一個女子也無心過問這些。
可此刻,看到這熟悉的制服,她的心中涌起一股復雜的情緒。
面對著這突如其來的混亂局面,喜兒徹底慌了神。
她的雙手微微顫抖著,眼神中滿是焦急與擔憂。
她先是慌亂地將手中抱著的華服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隨后腳步踉蹌地沖到蘇白露身邊,伸出雙手,用力地將蘇白露扶起。
“娘子,您沒事吧?”喜兒的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關切。
蘇白露還未來得及回復喜兒,便看見兩位神武衛士兵頭也不回地越過她倆,步伐矯健,向著那蒙面黑衣逃竄的方向飛奔而去。
蘇白露驚魂未定地站在原地,望著遠去的神武衛士兵和那消失在人群中的黑影,蘇白露心中還未來得及委屈,卻從自己懷中掉落一卷工工整整、不大不小的牛皮紙。
周圍的路人紛紛投來異樣的目光,有好奇,有同情,也有看熱鬧的,這讓蘇白露愈發覺得窘迫。
“娘子,您先別愣著了,擦擦臉吧。”喜兒帶著哭腔說道,她從懷中掏出一塊干凈的帕子,輕輕擦拭著蘇白露臉上的柿子殘渣。
蘇白露回過神來,接過帕子,機械地擦拭著身上的污漬,心中卻在不停地思索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