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實驗室的暖氣片發出滋滋水聲，許秋楠對著顯微鏡調整焦距，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陰影。顧昭遠站在兩排實驗臺之間發報告冊，深灰高領毛衣襯得下頜線愈發凌厲。

“你的。“報告冊扉頁夾著張字條，鋼筆墨水洇透紙背：【放學后實驗樓天臺】。

初雪落在生銹的鐵欄桿上時，許秋楠裹著鵝黃色圍巾跑上來。顧昭遠正在調試天文望遠鏡，鼻尖凍得發紅，卻把唯一的熱水袋塞進她手里。

“獵戶座α星，視星等0.12。“他聲音裹著白霧，“但在光污染嚴重的城市......“

“我看到了！“許秋楠突然抓住他調整鏡筒的手，“是藍白色的，像你鋼筆漏墨時在草稿紙上畫的銀河。“

顧昭遠觸電般抽回手，喉結在暮色中起伏。遠處教學樓傳來晚自習鈴聲，他變魔術似的從書包里掏出毛線團：“教我織圍巾。“

許秋楠笑得梨渦深深：“給阿姨織的？“

“嗯。“他低頭拆開織錯的花紋，睫毛在眼下投出青灰的影，“醫生說化療會掉頭發。“

雪粒漸密時，圍巾終于織出雛形。許秋楠偷偷把繡著“Z“字的標簽縫在內側，卻被突然響起的傳呼機驚得扎破手指。顧昭遠看著屏幕上的醫院代碼，瞳孔驟然收縮。

“我得走了。“他抓起書包沖下樓梯，又折返將尚帶余溫的圍巾裹住她，“別等。“

許秋楠在越來越大的雪里數到第237片雪花時，看見蘇雨柔撐著紅傘從教師辦公樓裊娜而出。那抹刺目的紅拐進醫院方向，融化了所有未出口的告白。

醫院的走廊永遠彌漫著消毒水的氣味，許秋楠抱著一摞復習資料，在腫瘤科病房外徘徊。她聽見病房里傳來壓抑的咳嗽聲，和顧昭遠低沉的安撫：“媽，藥馬上就來。“

護士推著治療車經過，許秋楠慌忙躲進消防通道。透過門縫，她看見顧昭遠站在繳費窗口前，攥著繳費單的手指關節發白。他低頭看著錢包里所剩無幾的鈔票，喉結滾動了一下。

“需要幫忙嗎？“蘇雨柔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她今天穿著香奈兒的羊絨大衣，手里提著愛馬仕的保溫壺，“我爸認識這里的院長......“

“不用。“顧昭遠的聲音比窗外的積雪還冷。他轉身走向藥房，背影挺得筆直，卻讓許秋楠想起被積雪壓彎的松枝。

許秋楠摸到口袋里準備好的信封，里面是她攢了三個月的零花錢和壓歲錢。她本想趁顧昭遠不在時悄悄塞進病房，卻看見蘇雨柔先一步走了進去。

“阿姨，這是我讓家里廚師熬的參湯。“蘇雨柔的聲音甜得發膩，“昭遠最近太辛苦了，我看著都心疼。“

許秋楠站在門外，聽見顧昭遠母親虛弱的聲音：“小遠這孩子，總是什么都不說......“

她低頭看著手中的信封，突然覺得自己像個可笑的小偷。蘇雨柔可以光明正大地提著名貴補品來探病，而她只能躲在暗處，連送錢的勇氣都沒有。

那天晚上，許秋楠在圖書館等到閉館。顧昭遠的位置一直空著，桌上攤開的《時間簡史》已經落了一層薄灰。她將信封夾在書里，想了想又抽出一張便簽：【如果需要幫助，記得還有我。】

第二天早上，許秋楠發現信封原封不動地出現在自己課桌里。便簽背面多了一行字：【謝謝，但不用。】字跡力透紙背，像是在壓抑著什么。

放學后，許秋楠在天臺找到顧昭遠。他正在調試天文望遠鏡，手指凍得發紅。許秋楠將準備好的熱水袋塞進他手里，卻被他輕輕推開。

“許秋楠。“他第一次完整地叫她的名字，“以后別來了。“

“為什么？“許秋楠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我可以幫忙的，我......“

“你幫不了。“顧昭遠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刀，“蘇雨柔的父親是醫院董事，她可以給我媽最好的治療。“

許秋楠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想起蘇雨柔那天在病房里的笑容，想起顧昭遠母親虛弱的聲音，想起自己寒酸的信封。原來在現實面前，連喜歡都變得如此無力。

“所以你要接受她的幫助？“許秋楠聽見自己問。

顧昭遠沒有回答，只是將望遠鏡對準夜空：“獵戶座α星，視星等0.12。但在光污染嚴重的城市，肉眼很難看見。“

許秋楠看著他的側臉，突然明白他是在說：有些距離，注定無法跨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