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十六歲那年,替嫁成為了北河張氏的宗婦。
我的丈夫張顯輝一直到掀開蓋頭前,都以為,我還是那天自長南河畔,與他遙遙一見的那位青衫女子。
而那位青衫女子是我的表妹,白明柳,整個南北城,最美的女子。
而我,則是南州太守徐柄的嫡長女,徐水漣。
“你,你…”
張顯輝是個飽讀詩書之人,那日河畔遠望,我躲在樹下也是見過他容顏的,清俊舒展,自帶一股少年人的朗朗之氣,即便此時他因看清我的樣貌,而嚇得跌坐在地,斯文有辱的樣子,也是劍眉星目,炯炯有神。
我了然他的吃驚,手卻不受控制,攪弄幾下帕子才開口“見過郎君。”
“你,你…”他還是吃驚地說不出話來,外間的人本就在外聽墻,聞聽屋內氣氛不對,我那明日才會相見的婆母,第一個帶人沖了進來。
眾人腳步匆匆,待看清我的臉后,都倒抽了口冷氣,十三歲的小姑子心直口快“這徐家女怎么如此丑陋。”
我的繼母白氏是個極好的母親,她憐我自襁褓中就失去了母親,將我教養的極好,識文斷字,針線詩文,中饋祭祀,對我來說都不是難事。我的性情也與她有八分相似,只是我的這張臉,像極了我身為武將的外公,武安侯顧程彪。
女生男相,肩寬腰粗,一張臉如同銀盤,頰肥而目小,牙齒外翻,唇幾乎合不攏,不輸一般男子的個頭下,是一雙大腳,此時正露在我百蝶穿花的繡裙之外。
“怪不得我說這是不是正月里,徐小姐吃得好又長個子了,這,這根本就不是那日咱們在南河邊見到的那位徐小姐啊。”說話的是張顯輝的嬸嬸李氏,今日也是她,代表男方女眷,去我家扣的內門,也是她親手將我扶入的喜房。
“娘,那日聽你們說完我心里就有個疑問”說話的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姐,她稱呼李氏為娘,應該是張顯輝的堂妹張慎娘“你們說那女子纖若長柳,膚若凝脂,面燦如蓮,我怎么聽,怎么覺得是徐家主母白氏的侄女,白明柳,她一直生活在北城的白家,八月下旬才來的南州,那時我去城外小隱寺燒香回程,在城外躲雨時,與她打過照面,說過幾句話。那位,才是你們說的這樣。”
“白…白明柳…”已經在地上坐了半晌的張顯輝總算緩過神,攙扶著小廝站了起來,口中喃喃那日遙遙一見的女子名字,抬眸間,再次與我對視,隨后又避如蛇蝎般躲得遠遠的的。
我見眾人都大致明白發生了何事,墜墜幾月的心也總算是落回腔中,在侍女蘭兒的攙扶下站起來,走自人群正中,微微屈膝“徐家嫡長女,徐水漣在此,見過諸位親族好友,本應明日再一一拜見的,今日既見了,還請受水漣一拜。”
屋中的氣氛驟冷,安靜的落針可聞,我揚起頭,頭頂還沒完全掀開的喜帕順著我的動作滑落,我的整張臉都露了出來,而我就是要他們認真的,一絲不落的看個夠,頂著這張容貌,已然生活十六年,這般的審視,雖如刺在背,但也實非我受到的,最難堪的時刻。
“你們,你們騙,騙我,自泛湖書院收到書信時,你們就騙我,把我哄騙回來,說要為我擇選一位賢妻,如今,如今…”
“我們沒有騙你,那日在南河邊上,我們也是第一次見,見…”李氏不知如何稱呼那日的女子,只好含糊著“我們見到的,和你見的是一樣的啊。”
“娘,這是不是徐家騙婚啊。”慎娘與她的名字并不相符,實在不是個謹慎的女子,說話間,還隱隱帶著幸災樂禍。
“什么騙婚,只是我們看走了眼。”李氏還是看的明白的,對于他們這樣的家族,容顏,從不是擇選妻子時,最首要的條件。
“娘,你說句話啊”張顯輝哪里還聽得進去別人的話,只是把探問,憤怒的眼神,投射向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他的母親陳氏。
陳氏穿著寶藍色的長褂,頭發梳的一絲不茍,即便今日是兒子大喜的日子,她鬢間還是插著一只銀花來紀念亡夫。她是那種極其自苦的婦人,青年喪夫,三個子女只養活了張顯輝一個,精神的苦痛讓她的面上早就無悲無喜,此時面對如此大的事,她也古井無波,只是稍稍抬眸看向自己已經快要崩潰的兒子,淡聲道“是你自己點頭,娶的徐家女。徐家女在此,已經是我們張氏妻,此事板上釘釘,無法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