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你們都在騙我”張顯輝有些囁嚅，幾番嘗試也沒能坐起來，我耐心的等待著他平靜下來，平靜的面對著我們都無力改變的局面。

腳實在是太累，我側身坐在榻上，活動了一下手中的剪刀，自空中發出清脆的聲音“你要是冷靜下來，我就給你松綁。”

“看你現在的表現，你肯定對相看之事也是知情的吧”

“若我不知情呢？”

“那你也是苦主啊，你也受到了家里的蒙蔽，我們應該一起反抗這樁不合的婚事。”

“我們哪里不合？八字，家世，年齡，性情，愛好都合適。我對你也十分滿意，你對我有什么不滿的地方嗎？”

“非，非要我把話說出來嗎？”

“請說”

“我，我并非什么端方如玉的公子，也無什么深遠無垠的抱負，我張向輝此生，只想娶一位美麗，纖若，詩書通暢的尋常女子，打理好家里的事業，只此而已，只此而已。”

“如果你好奇我為什么會選擇嫁人的話，我的答案是為了讓白明柳能夠毫無愧疚的嫁給她所愛的人，所以嫁給誰對我來說，并不重要。我家放出結親的消息，你家上門結親，雙方父母同意，我才坐在這里所以這并不是我們兩個家族的問題，無人騙你。至于你說需要一位美麗纖弱的女子，那就是我這個妻子丑陋，不得丈夫喜愛。所以，整件事情如果需要一個禍首，那便是我一個人的錯，只是妻子無貌不在七出之列。我們才成婚五日，我還尚未做出七出之行，相公你耐心等待即可。在此期間，你納妾，娶平妻都可以，至于我，這間院落，足矣。”我的手覆在張顯輝身上的綢緞上，他或是脫力，或是不想再掙扎，任我將他身上的束縛剪斷。

重獲自由后，張顯輝先是躺了一會恢復了力氣，猛地坐起來，向外奔去，卻在跑到門口時頓住，回頭看向我“你都沒有半點自尊心嗎？”

“沒錯”我低低的笑了一聲“你就應該如此，將所有的怒火，都朝著我身上發泄，作為罪魁禍首，當我應該承受的即可。”

“你是在嘲笑我無能嗎？”我好像，激出了張顯輝心中無盡的惡意，他也確實如我所說那樣，向我釋放著心里的惡意，我也算是求仁得仁。

“豈敢”

“你既然說自己只需要這方小院，那你就一輩子在這里，為你的錯誤，付出代價。”說完，張顯輝猛地踹開上了鎖的門，疾步而出。

似有清風，又有雨露，這個院落又再次安靜下來，且要永遠的安靜。

第二年的春日，白明柳和表兄成了婚，外祖父始終沒有原諒他們，并沒有允許他們在主宅舉辦婚禮，舅舅舅母在我的邀請下，一起來到了二人在南州的新居，坐在高堂之上，見證了這段婚事。

再一年的春日，兩個人有了一個漂亮的女兒，外祖父依然沒有來參加滿月宴，但是送來了百歲金鎖。滿月宴我也沒有去，因為張顯輝納了妾，我得婆母吩咐，正在為納妾小宴做準備。

又兩年，張顯輝與那妾室的第一個孩子夭折，那孩子落地就沒了聲響，我在眾人之間，覺得有些壓抑，孩子的生母哭著想見孩子一面，低吼著至少要讓她知道孩子是男是女。張顯輝緊緊地抱著這個，他甚是喜愛，又美麗又纖細的女子，也是傷心極了。

婆母也是傷心難過，產房沒進就承受不住，剛才守在這里的大夫，自然也成了婆母的救手。

每個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埋葬這個，被白布蓋著，不著寸縷的嬰孩，是我的事。

楠木所制的小棺材，生母親手為孩子制作的小衣服，城北小隱寺后的法地，完結了這樁事。

回程的馬車上，張顯輝閉目，嘴上卻開始吩咐起事情“蘭汀書院的院正告老還鄉，新院正還要物色一段時間，英娘剛剛生育，又遇見了這樣的事，我本不欲前往，可再過一個多月，琴晚郡主就會來蘭汀書院聽學，若不安排好這些事情，恐損了書院名聲，英娘那邊，你好好安撫。”

“是”婆母身子是一年不如一年，從去年開始，府上的中饋已經在我手中，這些事情，確實要我去辦。

這些年，張顯輝也常不在家中，也從未進過我的房間，婆母前幾年還會責罵，英娘有孕后，她也就不再說什么，如今這樣，恐怕又要催促我們圓房，他離開倒是省得我費事。

英娘的精神垮了，每日除了被強灌的湯藥外，滴水都不進，整日喃喃著，問身邊的人“孩子是男是女？衣服穿的合身嗎？為什么草草的就葬了，不讓我見一面。”

我每日都去看她，喂她吃藥，回答她的這些問題“是個男嬰，十五寸長，你制的衣服，正正好好。小隱寺的法地，除了高僧外，只有幾塊空地給普通人，埋在那里，每日得高僧誦經，孩子的魂魄也能得到安息，是個極好的地方。聽說母親的眼淚滴在死去孩子的身上，來生那些地方就會變成痣，他要是下輩子投生成小姑娘，臉上長滿了黑痣，像我一樣丑怎么辦？”

“大娘子，您一點也不丑。”不知何時，英娘的手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冰的駭人，我反握住，希望她能暖一些，我有點害怕英娘撐不下去，第一次也對張顯輝有了一些怨氣，這時候，就在家里陪英娘幾日，又能如何。

“大娘子您是極好的人，不應該受那些冷言碎語，您一點也不丑，心慈貌美，心慈在前，可見是頂頂重要的。”

“我的繼母白氏，才是心慈貌美的人。”見她有興致跟我聊天，我端起合了牛乳的白粥，一邊喂給她吃，一邊講我與我繼母的事“與她一開始定親的郎君在街上縱馬，摔斷了一條腿。因未婚郎君傷殘而退婚，傷了她的名聲，她便嫁到了我們家。那時我才兩歲，照比妻子，她先學會成為了母親。照比我的生身之母，她也是為我做的最多的人，你不知道我小的時候……”

一碗粥吃完，我和白氏的事情沒有講完，英娘也困得睜不開眼“大娘子，明日，明日您繼續給我講與白夫人的事情吧，太有趣了。”

我點頭“明日你要是還像今日這般，吃一碗粥，我就再給你講。”

等英娘恢復好身體后，冬日也已經來了。這段時間對婆母來說是最難熬的，好似剛剛不用給英娘熬藥，爐子就又在婆母的院中燃起。

藥是加濃了一次又一次，陳氏也是喝的苦不堪言，我將白玉瓜放在她的唇間，她小口小口的咀嚼著，試圖用這清甜的味道，沖淡嘴里的味道，隨即泄了氣似的將沒吃完的瓜片放在碟子上“我不過是強弩之末了，吊著這條命，不過是想看到孫輩，這樣我才有臉，去見你公爹。他去的早，留給我的三個孩子都沒能養好，我實在是，愧對他啊。”

陳氏以手覆面，泣不成聲。

我放下碟子，不知如何安慰的低下頭，半晌才開口“婆母，這些話，你應該跟相公說。”

“他自己聽又有何用。“想來，這話是在張顯輝面前沒有說通。

“我父母，外祖也盼著我能有個子嗣，但是我自己想，又有何用呢婆母。”

白玉瓜片制作繁瑣，碟子吃剩下的這一半，實在有些可惜，回房的路上，我慢慢的將其吃掉，不愿浪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