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丈夫,好像真的愛上別人了。
他開始變得魂不守舍,患得患失,幾乎每個時辰,都要派身邊的小廝去探問心上人的情況。
滿園的鮮花,他挑花了眼,非要親自選出最好的一支,送給她。
一日三餐,都要親自過問,晚飯更是破了多年“只要自己在府,都要陪著老母親”的規(guī)矩,巴巴的去外面安置心上人的地方,陪她用飯,一直到第二日才會回來。
這樣的他,說對我有愧,我是一個字,都不會信的。
婆母沒想到我會答應(yīng),高興的那古井無波的臉上,都笑出了褶子,一刻都坐不住的要去找郎中來為我調(diào)養(yǎng)身子。
屋里再次只剩我二人,我一瞬不瞬的與張顯輝對視。
這些年,我一直避免與之直視,他既厭我容貌,我又何必讓他多看見。
可今日,我毫不躲閃,直直相對,倒是張顯輝有些不自在“你,你這么看著我干什么?”
“不過是一樁交易,相公與我都有受益,你又何必,扯上別的。”婆母的房間,我已經(jīng)輕車熟路,從她的榻上取下脫下來的披帛,放在明眼處,一會會有侍女來取去清洗,案上看了一半的佛經(jīng),小佛堂上的香灰也掉在了桌上,我慢慢為其整理,全然不在意還像根柱子似的,站在原地的張顯輝。
因為我,根本沒有在意過他。
“與我有益?與我?”他一把奪過我手里握著的東西執(zhí)在地上“我們成婚時,我就告訴過你,我沒有任何的雄心抱負(fù),唯有經(jīng)營好祖業(yè),娶一位知我懂我,美麗纖若的女子為妻。如今,祖業(yè)在我手中,也算是不辱先父,我也遇見了我想要相守一生的妻子,而你,成了我實現(xiàn)我人生全部目的的絆腳石,如此,你覺得還是與我有益嗎?”
現(xiàn)在看來,我不僅比不過南鞍碼頭的雜魚,還是被漁夫不小心刺破苦膽的雜魚,毀了與之同烹的大魚。
我點點頭“既如此,那請郎君容我一年,到時我們和離,麗娘入府便是正妻,且,也不會被背上為娶她而逼迫正妻的惡名。”
“如今,又是你的哪位表兄婚姻不順,需要我來和你表演”
“二表兄”我并不打算隱瞞“他九月就要來北州任太守,之后就會說親,等表兄成親之后,我們成婚也有七年,七年無所出,也是七出之條,無論是為著我們雙方體面的和離,還是為解你此時的怒氣,我們都可以結(jié)束現(xiàn)在的關(guān)系,男婚女嫁,互不干涉。”
“所以,就算我不娶麗娘,你也只打算,再在這里待一年?”
“如果相公能容我伺候完婆母終老,也是可以的。“陳氏待我不錯,相處雖然只有幾年,但她已經(jīng)是除了我祖母,母親,繼母,舅母外,對我最好的女長輩,送她終老,也是我應(yīng)盡的孝道。
“你也知道,母親是絕對不允許我們和離的,非得要了她的性命不可。”
“婆母要的只有子嗣而已。”披帛上繡著的金線刮得我左臂的肉隱疼。
如今看來,我的小小困境,就如這金絲一般,取下即可。
至于說張顯輝的困境,就如金絲勒喉,幾乎是要命。
“我與麗娘,很快也會有子嗣的。”說起與心愛之人的未來,他耳朵立刻就紅了起來,猶如少年人般羞赧。
“我們都陷入了沒有時間的困境”我總算是收拾完了自己該做的事情,坐在案前倒了兩杯茶,請張顯輝坐下“相公可與我詳聊,如何爭取時間。”
娶平妻的事,自然是沒成的,阻力多到即便我三番四次表示自己沒有意見都不成。
婆母,和張家全族都拒絕這件事,我的家族還沒有施壓,我的大表兄就用自己的功勛,為我求了個縣君的位次。我的外祖父是公侯,要說給予家族女眷名位,我的姑姑,和明柳的長女才是排在前列,可是大表兄用血肉拼來的功勞落在了我的身上,我是十分惶恐的。
二表兄也提早來了北州任上,他自京城就已經(jīng)聽說了張家的消息,這般急匆匆的趕來,應(yīng)該也是想給我撐腰的。
只是來到時,這樁事表面上看,已經(jīng)作罷,倒是剛來,就迎面對上我與舅母為他準(zhǔn)備的錦宴。
他那日是騎馬而來的,臉上有些疲態(tài),卻換了一身干凈的衣服,修整了一下面容,舅母看到自是心中一喜。
“說是這個時辰到,還挺準(zhǔn)時。”我聽了舅母的話,才意識到信上說的是今日巳時前必到,他還真的到了,在我的記憶里,他總是個不怎么守時,有些吊兒郎當(dāng)散漫的人。
自馬上下來,我微微屈膝“兩年前外祖父花甲之宴后,我是第一次見二表兄,還未恭賀表兄你高中狀元。”
“你的禮,我一年前就收到了,就當(dāng)那時變賀過了。”顧新益,變了許多。
他語氣冷肅許多,身姿挺拔如竹,不似以前總?cè)玳L歪的樹干。而他依然,不正眼看我,想來,生怕與我對視被人瞧見,逼著他娶我。
我也不是那不知趣的人,問完安后,我就一直跟在舅母身后,引她進門。
因著不知他會不會準(zhǔn)時,這場后院的錦宴,我打了三天的準(zhǔn)備,好在顧府足夠大,有兩個大院子,我請的人也多,今日的客人明日不來,也不會太冷清。
只是,他來的也太及時,我看好的李家的三娘,今日出城禮佛,并沒有來。
好在還有賀府的昭云,她是慎娘的小姑子,我去賀家吃酒時,一眼就相中,就覺得她與顧新益有緣。
只是,今日她要晚來一會,我吩咐蘭兒,快去迎一迎。
走至中堂,顧新益總算是看出問題“今日,府中有宴會嗎?”
“是啊,我兒,今日府中正好有賞花錦宴,因著一些夫人們聽說你今日會來,特請求你一定要露露面,見一見眾人。兒啊,你一路來定是累了,這樣,你去后堂微微坐一坐,半個時辰后,再來宴上,正好到用飯的時間,你也見一見北州的青年才俊和環(huán)肥燕瘦。”
“我當(dāng)你是知道我來特意來見我的,沒想到是來赴宴的。”顧新益的語氣冷冰冰的,側(cè)身坐在中堂的椅子上,不耐煩的看著舅母和我。
“水漣怎么能是來赴宴的…”不知怎的,我的心間一陣緊張,拉住舅母的衣袖,想要阻止她繼續(xù)說。
“她是咱們的親眷,是回家,不是赴宴。”
莫名的,我松了口氣,顧新益的臉色,也好了許多,舅母又與他多說幾句,他都甚是有耐心的多聽了幾句。
看了看時間,我只好打擾“舅母,表哥,前面就要開宴了,我們不如…”
“何必開宴,你…”顧新益抬胳膊,用手指向了我。”
看著顧新益的指尖,我心間一顫,我們也第一次對視。
我在這對視中,看到了他眸間的惡趣味“你,家里若是有未嫁的妹妹,大小姑子,明日就把婚帖送來。”
聽清楚他說的話后,我才松了口氣“我的三妹水英還未有婚配。”
“你這丫頭在說什么,水英已經(jīng)定給我娘家侄兒,這混小子快比水英大十歲了,真把水英嫁給他,也是耽誤她的一生。”舅母也有心儀的人選,那就是管領(lǐng)院家的喬小姐。
管領(lǐng)院是為皇家的管理宗族,子嗣,陵園等一切事務(wù)的部門,歷任院首更是深受皇家寵信。
而喬家已經(jīng)有兩代人為此官職,他們家的姑娘,都是與公主一起,在宮中受教,教養(yǎng)家世都是一頂一的好。
“那你看好的喬迎熙,也是得跟著我,毀了一生。”顧新益抬手,不知從何處丟給了我一只錦盒“路上撿的,拿去戴。”
盒中是一只燕形的金簪,燕眼處鑲著一顆小指甲蓋大小的紅寶石“誰家的姑娘要是丟了這么個東西,怕是哭瞎眼睛的。”
我突然想起一樁大家都約定俗成的事,那就是本朝男子,求娶女子時,都要贈其發(fā)簪作為聘禮。
而這已經(jīng)是顧新益,送我的第二只發(fā)簪。
第一只是在……
“新益,新益你這是去哪里?”舅母的聲音將我的意識喚回,我抬頭,正好看見顧新益的衣角,消失在連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