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快便找到了清涼的原因。
暴雨初歇,滂沱大雨帶走了地表的酷熱,雨后的涼風自搖來擺去關不牢固的窗戶里灌入,帶來了屋里頭清涼一片。
等等。
謝晚棠覺得有些不對。
要在往日,窗戶關得如此隨心所欲,她屋里頭的媽媽會第一個揪人耳朵,讓那個關不會關窗戶的長長記性。
還有,這窗戶也不應該這么破舊啊?
這是哪里?
她轉過頭,目光落在旁邊妝奩上,那里,鎏金掐絲香爐星火跳閃,最后一撮沉香堪堪燃盡。
可是,謝晚棠看的卻是妝奩旁邊的那枚銅鏡,迷茫的神情慢慢變得震驚。
銅鏡里,年約十八九歲的女子也同樣凝視著她。
她記得她出嫁時,年方二八,正是一生中最好的年歲。
鏡中的女子清瘦得厲害,但是,年紀卻是瞞不了人的,成熟的韻味下,眼底盡是蒼桑。
是蒼桑顯得人更老么?
她這是重生了,還是被振救了?
大家閨秀自小的教養,令得她很快鎮定了下來,慢慢捋清思路。
她清晰地記得,她死的那一夜,窗外大雪紛飛,她一邊聽著厚雪壓斷枝丫的聲音,一邊把鋒利的匕首精準無誤地刺入了蕭恒的胸腔,蕭恒大吼,口中鮮血狂噴,捂著胸口來搶奪她的利刃,玄色袞龍袍上的金線蟠龍被鮮血泅濕,揚起的衣袖,上面的龍爪似要抓破她的眼珠。
合巹酒里暗藏巨毒,她喝下了整整一大杯,此毒無解。
而且,她還親眼見到了無數銳利的弓箭射穿自己的身體,千創百孔的自己在血泊中緩緩倒下。
此刻,她身心完好,根本沒有弓箭刺穿的痕跡。
那就是重生了?
重生不應重生在侯府,或是皇宮里么,怎么會在這個地方?
“小姐,小姐,你醒了?”貼身丫環玉曇拖著一條壞腿一瘸一拐的走了過來,搖搖她的手。
謝晚棠來不及細究玉曇因此壞了一條腿,而是急切地問道:“玉曇,我叫什么名字?”
“小姐……”玉曇臉上的神色由剛才看到自家小姐蘇醒過來的歡喜,直接變成了驚恐,“小姐,你莫不是魔怔了?”
謝晚棠不管不顧,語氣急促地問道:“玉曇,我叫謝晚棠,對不對?”
玉曇點點頭。
謝晚棠再問:“我是北平侯府的嫡女,對不對?”
玉曇愣了一下,木然地看著她,遲滯地搖了搖頭。
這回換謝晚棠徹底愣住了。
她重生了,一樣重生在北平侯府,卻不是北平侯府的嫡女……
上天這是在跟她開玩笑么?
在玉曇顛三倒四,反反復復的復述中,謝晚棠這才完完全全了解了自己的身世。
她,謝晚棠,北平侯府七姨奶奶所出,謝家庶三小姐。
她所在的這個時空,依然是蕭家王朝,但年號卻不是大慶,而是大和。
有可能她重生的時候,誤入時空了。
這個時空的謝晚棠,年幼喪母,因一件莫須有的錯事,被遣到了寒山寺,對外美名曰替母守孝。而這一守就是整整十年。這十年里,謝家故意忘了還有這么一個女兒,不管不問,任其自生自滅。
說得直白一點,那就是北平侯府像丟掉一個包袱般,把她這個女兒扔了。
也對,在后宅斗爭中,自幼失怙的庶女命運更是悲摧。
一個失去庇佑的嬌滴滴的官宦家小姐,只身住在寒山寺里,無依無靠,其生活的窘迫可想而知。
謝晚棠環視了四周,一種家徒四壁的感覺漫上心頭。
能典當的東西只怕都典當完了吧,還得省著點花,不然的話真是熬不過這十年光景。
前兩日,主仆二人又去山下的當鋪典當東西去了,去的時候好好的,不曾想回來的路上狂風大作,暴雨如注。山路濕滑,一個不留神,主仆二人齊齊摔落山谷,她比較幸運,跌落草叢,絲毫未傷,而云曇就沒有那么幸運了,撞壞了一條腿,還把換回的碎銀子全灑了。主仆二人在大雨里,在山谷底下躺了半天,幸好有獵戶經過,發現了她們,這才送回了寒山寺。
寒山寺的住持大約是怕玉曇死在寺里,罵罵咧咧的派了個小沙彌送藥過來,這才保住了玉曇的腿。
眼下,口糧斷了,主仆二人愁成一團。
想到保命的碎銀子是自己灑丟的,玉曇后悔得直捶自己的大腿。
謝晚棠細細回想了一下前世的自己。
前世,自己身為侯府嫡女,自小便被當作未來的當家主母,教導如何主持中饋,賬本里的溝壑,她一目了然。
今世,困在寒山寺這殘破的后廂房里,她的這一長處毫無用武之地。
她不能抱怨這副身子的主人過得如此窩囊,即便是現在的自己,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唉。
謝晚棠深深嘆息一聲,嘆息悠長。
玉曇見狀,伸出手來,拍拍她:“小姐,別愁了,上幾個月收集了三盞花露,做成約半斤香粉,如今就擱在櫥柜下層里,待天放晴了,讓悟明小師父拿到城里的香鋪去換些錢回來,我們又能捱上一段時日了。”
“哪些個香粉能值幾錢?”謝晚棠想了沒想便脫口而出。
玉曇似乎不同意自家小姐的說法:“小姐,咱們做出來的可是上好的香粉,能換好幾兩銀子呢。“
謝晚棠微愣。
的確,上好的香粉較為值錢,這也是這副身子的主人,即便營養不良得不成人樣,也沒有餓死的原因。
好吧,謝晚棠認命。
香粉在她這位前世的大家閨秀看來,的確不算什么好的生財門道。不過,眼下,為了生計,也唯有委屈自己先干段時間再說。
眼見天色暗了下來,玉曇一跳一跳的去張羅些裹腹之食,說白了也不過是幾個黑乎乎的蕎麥饅頭。謝晚棠一生之中可從來沒有吃過這樣的東西,令人看了一點食欲都沒有,但是五臟廟在鬧革命,唯有閉著眼睛,一把送入口中,再基了半碗茶,咕嘟咕嘟送了下去,算是解決了晚飯問題。
晚上,就著豆大的燭火,謝晚棠細細想了一下制香的過程。
這一世,她的母親出自一個制香的商賈之家,在她母親出嫁之后,娘家不知惹上了什么官司,一大家子全被投到了獄里,未能判決下來,全部染了時疫死了。這制香的傳人便得她母親一人了。
可惜,好人不命長,她母親也很快追尋她娘家人去了。在臨去前,又把祖傳制香秘方傳給了這具身體的主人。
謝晚棠雖是重生之人,但兩世為人,她擁有兩世記憶,自然也深諳這制香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