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算子張三接過茶盞,用盞蓋輕輕撩撥開茶湯上面懸浮不定的茉莉花,動作稔熟,再將茶盞湊近唇邊,深深呷了一口,露出滿足的神情。
別看人家是一副流浪漢的打扮,人家也曾無限風光過。
“請說?!敝x晚棠誠摯道。
神算子張三放下茶盞,十指亂顫,時而拈花狀,時而蜷曲狀,時而皺眉,時而舒懷,時而低頭深思。過了約莫一刻鐘,方道出幾句話來:“上古神器,半夢半醒,待他日真正蘇醒,必將天崩地裂,姑娘好自為之。”
玉曇一臉鄙夷,世人都喚其大騙子,果然是沒錯的,胡謅幾句就能充大神了?這樣的話,她一個小丫環(huán)也會說。
謝晚棠也是有些摸不著頭腦:“先生此話,說了……等于沒說。此番言論與我命格何干?”
神算子“哈哈”一笑:“這怎么能說與姑娘命格無關呢?姑娘命格異于常人,老夫相人無數(shù),一看便知。只不過天機不可泄露太多,不然老夫易折壽?!?/p>
頓了頓,他看了一眼旁邊放著的已經(jīng)見了底的茶盞,畢竟喝了人家的東西,有些不好意思,他搔搔頭,想了想道:“折壽的話姑娘就不要為難老夫了。不過,不折壽的話,老夫倒是可以多說一些的?!?/p>
他掐了掐手指,凝視著謝晚棠道:“姑娘,寒山寺后那片血桃林也是時候開花結果了,姑娘若真是制香世家王氏一脈,用血桃核的粉末,以王氏制香秘術進行調(diào)配,定能配制出這世間獨一無二的浮生醉,轟動這個世間的?!?/p>
浮生醉?
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謝晚棠與玉曇不約而同抬起頭來,臉上現(xiàn)出驚訝的神色。
浮生醉,乃制香絕學之頂峰,百余年來,無人能制得出來。
正因難度太高,世人在絕望之際,便稱這香并非人間之物,而是神仙所用,以慰藉自己受挫的心靈。
自己區(qū)區(qū)凡體,竟能夠制得這世間絕香?
謝晚棠并沒有被他拋過來的迷魂湯灌倒,頗有些匪夷所思地看著他。
倘若這身體的主人真有此神力,那她過去這十九年又是如何把日子過得如此窩囊的呢?
神算子的下一句話進一步撩動了她們主仆二人心里的小九九:“浮生醉一錢值千金,姑娘命格奇特,擁有世人所沒有的未知力量,造出這個東西不在話下。如若姑娘想要快速生財,不妨朝這個方向加把勁?!?/p>
一錢值千金?
主仆二人的眼睛都大了。
不錯,浮生醉一直都是世人所求之物,如若機緣巧合,真的在她們的手上成功研制出來了......
主仆二人的眼睛突地放光,仿佛看到一整座屋子里,堆滿了金燦燦的金元寶......
“呃......”謝晚棠擦擦嘴角快要淌下來的口水,世人皆愛財,她并不覺得有什么羞恥的。難不成像這具身體般人前端著,人后過得卻連狗都不如的日子,這就風光了?
神算子把這臺階一級一級堆得老高,謝晚棠也只有硬著頭皮踩上去了,雖然她對他所言的話語多半是不信的。
“先生謬贊了,我這一個落魄之人,如何承受得住先生的如此抬舉?”
張三眼睛精芒頓現(xiàn),神韻如多年前那個在東市最繁華地帶圈地占卦的神算子一般無二:“姑娘日后前程無量,再來謝老夫也不遲?!?/p>
好吧,這虛虛幻幻說了半天,也沒什么實際性的用處。謝晚棠也沒有那么大的耐性了,眼見天色黑了下來,不遠處的客棧已懸掛上昏黃的燈籠,她唯有選擇相信他那虛無縹緲的話,方能盡早脫身。
謝晚棠隨手拿起兩只骨瓷瓶子,里面裝的是這段日子她釀制的香料,塞給張三:“雖說這些東西在先生眼中,是些不入流的庸脂俗粉,也請先生收下,以抵卦資。”
張三哈哈一笑,果真收下:“不收卦資,卦不準。姑娘姑且先聽著,日后一并靈驗了,一定會感激老夫的?!?/p>
謝晚棠敷衍應他:“日后靈驗,一定重金感謝先生?!?/p>
張三轉(zhuǎn)身離開,走出兩步,忽又折身回來,從他那不知補了多少個補丁,像極了乞丐沿街乞討的百家袋,摸索了半天,終于摸出一個灰撲撲的東西來。
他要遞出的時候,忽地想到什么,用袖擺用力擦拭了好幾下,這才遞到謝晚棠面前:“老夫喝了姑娘的花茶,姑且將這東西轉(zhuǎn)交給姑娘吧。”
謝晚棠伸手接過,定睛看去。
這灰不溜秋的東西不起眼的東西,居然是用犀牛角制成的香匙,她一制香人,剛好用得著。
玉曇見這人漫天胡謅一大通,終于送了件比較靠譜的東西,緊繃的臉才有所緩和。
眼見這天色愈發(fā)昏暗,謝晚棠的心里多少有些著急,隨手將犀角香匙放入袖袋內(nèi),一邊忙著招呼玉曇收攤:“我們動作可得快些,這一路走回去還能借著別家屋檐下的燈火,等穿過那片桃林,就什么都看不見了?!?/p>
玉曇手上的動作不由加快幾分。
謝晚棠說得果然沒錯,要回到寒山寺,必須穿過那片漫長的桃林,而等她們緊趕慢趕,走到那里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伸手不見五指。
幸好她們在最后經(jīng)過一家紙錢鋪的時候,買了盞燈籠,昏黃的燈火勉強照亮前面一小段的路,也使得她們心安不少。
主仆一前一后,車轱轆碾碎了桃樹的枯枝,發(fā)出磣人的“吱吱”的聲響。
桃林已枯敗數(shù)十年。
她們曾聽山下須發(fā)皆白的老獵戶說過,這山原本漫山遍野都是血桃林,到了春季,血紅一片連著一片,奇幻瑰麗,引得京城無數(shù)文人墨客為之陶醉。
也不知道是哪一年年運不濟,幾道天雷劈下,血桃林驀地燃起熊熊大火,整座山火光四射,滾滾濃煙把附近好幾個村莊掩蓋得暗無天日。
山下的村民們自發(fā)組織起來,砍了山下青澀的枝條樹葉,一把一把扛上山去撲火。終于歷經(jīng)無數(shù)次死灰復燃再撲滅,這山火才被徹底撲滅。
林木焚燒后皆成炭,被山下幾個村子的村民們一蘿筐一籮筐運下山去燒,整整燒了大半年。
說也奇怪,不管歷經(jīng)多少次的春風,這血桃林非但抽不出一根翠綠的新芽,那在半空中伸展開的焦黑枯枝,更顯得陰森詭異。
山下老人說,這火傷著血桃林根本了,氣數(shù)已盡,起不來了。
寒山寺的氣運仿佛跟血桃林連著一般,血桃林一敗,這原本香火鼎盛的寒山寺也漸漸香客稀疏,慢慢也衰敗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