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長老齊齊離世，天青門元氣大傷。雖說苑家姐妹是被逼自衛，但無憂也頗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這次是不是闖了禍，畢竟父親曾多次叮囑她們不要過多參與江湖紛爭。也是在此時，商芷出現了。

“寒蕊夫人請我們去做客？”無憂注意到商芷并沒有戴那日她送的簪子，頭發依然只是簡單的挽了個發髻，毫無修飾。

“不錯，夫人覺得你們幾個女子甚是了不起，她很喜歡你們，所以想邀請你們姐妹到木蘭門做客”

“天青門遭此重創，想必江湖會有一番動蕩，木蘭門也不失是個好去處”杜若道

木蘭門不太歡迎男人，一行人匆匆告了別。

“很好奇這世上唯一一個女子開創的門派會是什么樣子的”無憂很期待

“不要有太多幻想，也許你會失望”商芷意味深長的說

走進木蘭門的那一刻，無憂意識到商芷所言非虛。她本以為木蘭門會是一個鳥語花香，色彩繽紛的地方，畢竟都是女兒家。可事實并非如此。木蘭門的裝潢特別灰暗，顏色單調到乏味，甚至讓人有一種壓抑的感覺。門里的弟子個個表情肅穆，都穿的非常素淡，頭發上都沒有任何發飾，如果不是因為長發，遠望上去甚至都以為是一群男人。

“這里的人為什么都這么嚴肅？好像非常不開心的樣子”汝安問道，剛進木蘭門，她就覺察到了這里讓人窒息的壓抑感。

一向好奇新環境的玲瓏都小心翼翼起來，緊緊抓著無憂的手。

掌門寒蕊夫人的豐姿那日在武林大會上大家都見過了，今日近距離的看寒蕊夫人則感覺比那日見到還要美艷，夫人眼角雖然已經有了皺紋，但一眼望去便知年輕時是個大美人，一舉一動依然風采綽約。

“那日在武林大會見到你們幾個丫頭，年輕美麗又武功高強，我是喜歡的不得了，就想著請你們到我這兒來住兩天，大家都是女人家，也說說話親近親近。只是被那個老不正經的樓尚志攪了興致”寒蕊夫人甚是熱情“桂兒，惜云你們看我說的沒錯吧，這幾個丫頭看著就讓人開心”

站在寒蕊夫人身后的兩個中年女人點頭示意，算是跟苑家姐妹打了招呼。無憂聽商芷介紹這二位是木蘭門的竹菊兩堂的堂主。竹子君總是笑意盈盈，看上去很和善，讓人覺得親切，而那位菊惜云則一臉嚴肅，看上去不好相處。

“聽說木蘭門有梅蘭竹菊四堂，那兩位堂主怎么不在啊？汝安小聲問道

“梅堂主死了，蘭堂主瘋了”商芷答

汝安只來得及“啊~”了一聲，就被商芷用眼神制止住了

寒蕊夫人這會兒笑盈盈的繼續說道“早料到樓尚志這么狂妄的人總有一天會被反噬，只是沒想到居然是被你們幾個小丫頭給收拾了”

“想來是我們唐突了，天青門是五大門派之一，根基深厚，恐怕我們以后不會有清凈日子了”無憂始終有些擔心

“比武是公平自愿，即便樓尚志不甘心，愿賭服輸也是要認的，他這次是自取其辱，怨不到你們頭上。何況，天青門遭此重創，還能不能再站起來都很難說，樓尚志可能沒有功夫找你們的麻煩”寒蕊夫人說

“夫人，這幾個妹妹個個長的美如天仙，一點都不輸商芷妹妹哪，商芷妹妹果然有眼光，能跟這些女中豪杰交朋友”議事廳內寒蕊夫人身邊一個女子說道。

“小蘭說的是”

“夫人，人家早就改名了，叫勝男”那女子嗔怪道

“哦，對，勝男”寒蕊夫人改口道“勝男說的對，這幾個丫頭長的都很美，年輕就是好啊”寒蕊夫人的語氣里多了幾分悵然。

“啟稟掌門，秋寒煙不肯來木蘭門”手下有弟子來報

秋寒煙的名字無憂覺得格外刺耳

“可是武林大會上出現的那個秋寒煙？”

“正是她”寒蕊夫人答道

“夫人可知李掌門是被誣陷的？”這幾乎已經成了無憂心里的痛

“李崇義那個榆木腦袋，一門心思就為了武林和平，終日奔波協調門派的私斗，他怎么可能對尋常女子動情？”

“那為何那日夫人不替李掌門辯解幾句？”無憂不明白了

“秋寒煙可是女人哪，女人何必為難女人？我作為木蘭門的掌門，不幫女人反倒幫一個臭男人說話豈不是讓人笑話”寒蕊夫人解釋道

無憂沒有答話，她顯然并不認同，是非不分永遠都是錯的。

“可惜那個秋寒煙不領夫人的情，寧愿當尼姑也不肯加入木蘭門，看來也是個沒見識的”來報信的女人說道

“我們女人啊，終是重情的，不同于那幫臭男人，要么無情，要么濫情。罷了，隨她吧”寒蕊夫人悵然的說

“換娘，你跟丈夫最近可還和睦？”寒蕊夫人沖人群中一個中年女人問道

“回稟夫人，他最近可是老實的很哦，自從那日咱木蘭門里的姐妹上門教訓過他之后，他再也不敢出去花天酒地了，沾花惹草更是不敢，對我恭順的很哪”換娘笑呵呵的回道

“小榮，你今天看起來面色不錯，看來家里問題解決了”寒蕊夫人對人群中的另一個女人說道

小榮看起來神采奕奕，充滿活力“回稟夫人，我跟他離了，他滿腦子都是些男尊女卑的毒觀念，這種人我一天都跟他待不下去”

“嗯，很好，總算是脫離苦海了，那你兒子哪？”寒蕊夫人問

“兒子自然是跟著爹，他既然這么堅持兒子要隨他家姓劉，那他就自己去養兒子吧，我姓趙，我可不替他老劉家養兒子”小榮說的頭頭是道

“就是，誰說孩子就得隨爹得姓氏，憑什么不能跟我們女人的姓？”底下好幾個姊妹都跟著幫腔，小榮像個戰斗英雄一樣接受著大家的交口稱贊，胸脯挺的高高的，得意的很。

“勝男手下缺個像樣的管事，小榮你過去幫她吧”寒蕊夫人顯然很滿意小榮的戰績，當場提拔。

“小彩霞，最近書讀的怎么樣？”

一個十二三歲的姑娘慌忙的從座位上站起來“回稟夫人，彩霞終日刻苦溫書，一日不敢懈怠”無憂看到彩霞的手都在發抖

“那就加油，好好溫書。武林中歷來是拳頭最重要，所以比試武功的秋考自然是重要的，可春考也不能小覷，雖說只是比比詩詞文章，可只要我們女子能走進春考考場，意義就不一樣了。同場競技的考生里你是唯一一個女子，可要多多努力，給我們天下女子爭光啊”寒蕊夫人輕聲叮囑

“彩霞你可要加油啊，為了能讓女子出現在春考考場，夫人不知跟那幫臭男人唇槍舌戰了多少次，受了多少氣哪”其他女人附和道

“彩霞一定努力，用功讀書，不會讓夫人失望的”小姑娘已經要哭出來了

“你也不用太過緊張，放寬心，一場考試而已，輸了也沒關系”寒蕊夫人微笑著說

“彩霞真可憐”莫愁忍不住小聲說道

“夫人，我有話說”有一個女人舉手要說話

“講”

“她不好好練功，居然私下里偷偷刺繡，被我抓個正著，夫人看看這是她繡的”她指著旁邊一個瑟瑟發抖的女人說道

“繡的蠻不錯嘛”寒蕊夫人仔細看了一眼那女人的繡品

“夫人贖罪，前日練功我的衣袖劃破了，修補的時候突然就想繡個花樣，我實在是無心之舉，并無其他想法，夫人明鑒”女人嚇的連連磕頭

做個刺繡居然成了十惡不赦的罪過，從小超愛刺繡的汝安驚的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寒蕊夫人只是看著那女人做的繡樣，一句話也沒說，越是這樣的沉默則越是讓人心里發毛。整個廳里的氣氛都緊張起來，玲瓏嚇的抓進無憂的胳膊，緊緊靠在她身后。

“小悠，夫人辛苦支撐木蘭門，為的就是讓我們女子從服侍家人的苦海中解脫出來，讓男人看看我們女人的功夫可以練的比他們好，我們樣樣都可以比他們做的好。你每每練功都跟沒吃飯似的，手腳軟綿無力，功夫練的不咋樣，居然有時間去搞刺繡？你是不是就希望別人說你功夫不如男人啊，就說我們女人就是比不過男人啊，只會搞搞刺繡這樣不登大雅之堂的營生？！”

“小悠不敢，小悠以后一定苦練武功，一定不會再碰刺繡的，再也不敢了，請夫人饒了我這一次吧”無憂不敢想象小悠為何如此恐懼，她看著一直在摩挲繡品一言不發的寒蕊夫人，頓時覺得脊背發涼。

無憂剛想開口求情，卻被商芷使了個眼色攔住了

“這等不識抬舉，依我看不如直接逐出木蘭門，留在這里也是讓木蘭門蒙羞”商芷冷冰冰的說

“夫人可憐可憐小悠吧，小悠沒有親人，進木蘭門之前連頓飽飯都沒有吃過，如果夫人要趕小悠走，那小悠寧愿死”說著小悠就撞向了旁邊的柱子，所幸被大家攔了下來。

這一鬧顯然讓寒蕊夫人的惱怒消減了幾分，她道“罷了，饒你這一次，罰你去靜室思過三天，任何人不得去探望。以后若有再犯，即刻逐出師門”

小悠謝恩

眾人齊呼“夫人英明”

“剛才你若求情，她只會被罰的更重”商芷偷偷跟無憂說

無憂不可思議的看著商芷，這片刻所經歷的種種對她來說簡直就像是另一個世界，這才明白來之前商芷對她說的話。

夜深了，商芷帶四姐妹去休息，一路上幾個人心事重重，都沒有說話。

“木蘭門里最初的姐妹要么是被婆家欺負的可憐人，要么是日子過不下去被親生父母拋棄的，后來門派日漸壯大，來投奔的姐妹就多了，大家的想法也更多了。慢慢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商芷望著眼前的黑暗，幽幽的說著

“弟子入則孝，出則梯，謹而信，泛愛眾，泛愛眾。。”一個蓬頭垢面的女人突然出現，把大家嚇了一跳。她拼命的扯著自己的頭發，“我怎么想不起來了，我又想不起來了，夫人會生氣的，夫人會生氣的”女人的聲音里夾雜著巨大的恐懼，她哀嚎著跑開了

“她就是上一個參加春考的，考的不理想，回來以后夫人倒沒有當面苛責，但對她也明顯不如從前般殷勤，底下那幫人最擅察言觀色，見她失寵都紛紛落井下石，她受不了就瘋了”

看著她遠去的背影，無憂知道大家都不希望彩霞不要成為第二個她

“起初，我加入木蘭門是為了不受別人欺負，覺得女人在一起可以互相幫助，把綁在我們女人身上幾千年的枷鎖拿開。可后來才發現，事情并不是我想象的那么簡單。木蘭門里的姐妹不能涂脂抹粉，會被說成勾引男人，不能煮飯洗衣，會被說是觀念陳舊，自甘墮落。我們要跟男人一樣每天練功，所有男人該做的事情我們都要去做，還要做的比他們好。這樣的生活讓我覺得累”商芷的聲音里充滿了無奈

“我想象中的木蘭門是可以幫助全天下的女子，替她們伸張正義，在她們面對不公的時候可以挺身而出保護她們，但絕不會粗暴的干涉她們，她們應該有自由選擇的權利，她們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就可以不做什么，她們應該得到足夠的尊重，她們可以做自己，而不是去做男人”無憂覺得此刻說這些話的商芷在發光。

“可歸根到底我什么都做不了”剛才瞬間的光彩轉眼就暗淡了下來

“商芷姐姐，等你做了掌門就把這所有的錯誤都扳過來不就行了，我雖然功夫沒有她倆好”汝安看了看無憂和莫愁“但我的判斷還是靠譜的，商芷姐姐你的氣息極輕極穩，據我推測你的功夫在木蘭門可是數一數二的，完全可以做下一任掌門”汝安永遠都是那么單純

商芷機警的掃視了下四周，確定沒人才放下心來“汝安你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繼任者最重要的能力并不是武功好”

“那是什么？”

“聽話”

“什么？聽話？聽誰的話？”汝安聽糊涂了

“要聽夫人的話，要對夫人言聽計從，這樣才有可能被委以重任，就像苗勝男那樣”商芷道

“我有點懂了，都說忠言逆耳，商芷姐姐要做忠臣，就不能老是順著寒蕊夫人。那姐姐你就不能假裝言聽計從嗎，反正她是掌門，凡事都是她說了算，她說什么你就聽什么，先當上掌門再說唄”汝安的腦回路一如既往的簡單

“即便我也表演言聽計從，夫人依然不會喜歡我”商芷苦澀的說

“商芷姐姐長的這么好看，又這么能干，夫人為什么不喜歡你？”汝安不解

“女人都善妒，尤其是漂亮女人。你沒發現木蘭門里的姐妹都不涂脂粉，唯獨寒蕊夫人除外嗎？寒蕊夫人一定很在意自己的容顏。這種人最怕的就是青春消逝，最恨的就是比自己年輕貌美的姑娘”善于觀察人是無憂的強項

“我可以不施粉黛，不穿華服，可以扮丑，但我永遠都比她年輕，這是我無論如何都無法隱藏的，所以我會是她心里永遠的刺，換句話說，我在木蘭門將永無出頭之日”剛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商芷是絕望的，經歷過無數個彷徨迷茫的日子后她已經非常平靜的接受了這個現實，她不得不認為終她一生都無法讓那些深陷痛苦的姐妹們開懷大笑了

“若在別處，美貌是好事，可在木蘭門，生的漂亮反倒成了罪過”無憂同情的看著商芷

“漂亮女人為何要為難另外一個漂亮女人？寒蕊夫人這么變態嗎？太可怕了，我怎么完全沒看出來她是這種人，我還覺得她挺好的，就是嚴厲了點”汝安一直嘟囔著可怕可怕，一路小跑去追前面的玲瓏和莫愁了。

“我很開心能跟你做朋友”商芷溫柔的看著無憂，語氣里滿是欣慰“在木蘭門里久了你會發現大家考慮問題的首要出發點是性別，一件事情該不該做，怎么做，做的是對還是錯，所有的這些判斷首先都要基于我們是女人這個出發點。明知秋寒煙是栽贓陷害李掌門，就因為她是女人便覺得順理成章，明明做錯了也變成對的了，是非對錯的標準不是事情本身，而是基于性別。任何問題最終都會扯到男女對立上面來。

大家都只想到自己是女人，卻忘了自己是人，忘了自己是跟男人一樣的人，一樣的有喜怒哀樂，有優點有缺點，一樣的有時候勇敢有時候懦弱，有的聰明有的愚笨，歸根到底，我們只想到自己是女人，卻忘了我們是跟男人一樣的人。

認識你之后我才意識到自己之前的思維多么狹隘可笑。你從來沒想過要給女人額外的關愛照顧，并不是你冷血無情，不關注弱小，完全不是這樣的。你沒有保護女人的意識，因為在你的思想里自己從來都不需要別人的保護，因為你足夠強大。所以你的判斷都是基于事情本身，喜歡的東西就去買，想做的事情就去做，女人這個身份永遠不會成為你做出判斷的理由。我覺得很新鮮，我以前從來沒有遇到過你這樣的人”

“我自己都沒注意到我是這樣的人”無憂有些不好意思“也許是因為父母從來沒有因為我們幾個是女孩而輕視我們，父親一直教育我們要自立自強自愛”

“缺少愛的小孩會拼盡全力去爭取，到頭來反而過猶不及，弄巧成拙，丑態百出，再加上被一些別有用心的人利用，木蘭門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成為江湖人的笑柄。我想也許有一天我在這里累了，倦了，會單槍匹馬去闖蕩江湖，仗劍走天涯，快意人生，做一個灑脫快樂的人，像你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