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蘭的家選址偏僻,房子有些十分老舊而不起眼,附近沒有別的房屋。
牽著小燈的手走進家中,大門被關閉的時候,林蘭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自己從學校走過來的路,只覺得一片恍惚,自己這次也沒記清是怎么回到家中的。
讓林蘭一直搞不懂的一點是,明明房子外就有一個景致不錯,擺著許多雜物的顯眼的大院子作為標識,居住在這里已有數年的林蘭卻不知為何無法依靠記憶回到家中,只能額外借助一些特殊標識。
林蘭的家人共有五位,除自己和小燈外,還有三個男孩子及一位老婆婆在這居所中生活。
房子的主人是位祥和的老婆婆,也是孩子們的監護人,其他孩子們叫她“婆婆”,林蘭則喊她“奶奶”,后來小燈也跟著這么喊。這沒什么區別,只是一些習慣性上的差異罷了。
沒人知道奶奶的姓氏家門,況且她們所居處本就人煙寥寥,林蘭自小到大從未有過所謂的“街坊鄰居”。
奶奶一共收養了五個孩子,另外三個男孩子的名字分別是小堇,小然,小將。
小堇留著女孩子一樣的波波頭,面容也很清秀,是男生中的領頭。
小然有些胖,小將很喜歡說話,他們兩人格外要好。
他們五人的年紀都相仿。
“你的書包真沉。”
被林蘭喚作小燈的女孩吃力地幫林蘭把書包脫下,小心地放到沙發上后彎下身子,抱過了另一邊的抱抱熊玩偶,玩偶的布料有些舊了,但很干凈,玩偶的頭上有幾個的邊飾,足見其主人十分珍視它,也一眼見得,小燈她便是那種,童話與童真從未離身的孩子。
“奶奶說這次外出時間緊,沒有時間做飯,讓我們去外面買些吃的,”小燈低下頭,“但飯桌上擺著滿滿的飯菜,她最近記性變差的好嚴重。”
林蘭心里一怔,她也發現了奶奶最近十分健忘,但在小燈提及之前一直只當做是自己的錯覺。
林蘭正想說些什么,小燈卻輕松地笑起來:“不過她前兩天剛答應過我,說我可以用她的鍋子,就是那個無論加什么最后都會變得甜甜的淺綠色的鍋子,所以今晚的晚飯,你可以對我好好的期待一下。”
“是嗎。”林蘭有些驚訝,奶奶有很多神奇的鍋,這些孩子們都知道,她會用這些鍋做飯,熬藥,有的鍋子發熱特別快,有的鍋子做出來的飯會自帶一些口味,有的鍋子奶奶從不拿出來,林蘭小時候有過一次經歷,當時奶奶的房門沒有關好,她透過虛掩的房門,親眼看見有一口鍋不斷冒出幾種顏色不一的閃光,她想繼續一探究竟的時候正好對上了奶奶意外被熏黑的臉。
之后林蘭再也沒見過那口鍋。
無論怎樣,奶奶從來不允許孩子們碰這些鍋,這次不知道為什么破了例,林蘭向小燈反復確認了下,她使用的確實是那口淺綠色的,奶奶偶爾會用的“甜品鍋”,而不是其他的可能有安全隱患的鍋子。
“其實以前我就偷偷用過那個鍋,后來被發現了,被說了一頓后奶奶問我要不要買微波爐,可她帶我去商場后卻苦惱著說自己實在用不來那個東西,她說她擔心微波爐會被撐炸呀。”小燈咯咯笑著,“那次回來后,我累的不行,睡起來后發現被一圈圈的小蛋糕圍起來了,我還記得你當時正好放學回家,看見被圍起來的我之后,眼睛都張大了一圈。”
林蘭還記得當時的事情,那的確是讓人開了眼界。
小燈伸手指向廚房,“我知道奶奶其實很喜歡甜點,我小時候聽她說過,爺爺生前總是會給她帶很多甜點。爺爺走后,奶奶就不怎么再吃這些了,啊,等以后我的手藝精湛了,我就天天做給你們吃。”
“peng”而不是“叮”的一聲從廚房傳來,小燈興奮的跑過去,隨著一陣動靜,一股香甜的味道登時輕輕飄來,片刻后小燈端著烤盤走了出來,烤盤里盛著幾圈用紙杯包裹著的小蛋糕,蛋糕似乎發酵過了頭,胚體冒出紙杯,像盆栽中長出了一顆巨大的樹,整體看起來軟趴趴的,但是竟然一點沒有烤焦。
“很有小燈的特色呢。”
也不知道鍋子到底是怎么做出這種烤箱一樣的效果的。
“可能賣相不太好,但是味道跟奶奶從店里帶回來的差不多,林蘭你要是哪天早上想在床上多躺一躺,可以跟我說哦,我會給你準備早餐的,讓你也試試被蛋糕圍起來的感覺,不過最好是早一天告訴我,而且要記得刷牙。”
小燈把烤盤放在沙發前的桌子上,輕輕的晃著自己的身體,坐在小燈膝蓋上的巨大的玩偶熊也一起擺著手。
微小的感動如氣泡一般升騰起來,“果然啊。”林蘭默默想著,自己回家想見到的第一個人,除了奶奶,就是眼前的小燈了。
“嗯,不過這次我先不用了,學校里發過小蛋糕了,是橘子口味的。”
林蘭笑了笑,把烤盤向小燈推去,她知道小燈的愛好,她也非常喜愛甜食,甚至到了有些嗜糖的地步,況且小燈平日里沒什么機會外出,自己不能再跟她搶這點小享受了。
“這樣啊……學校真不錯啊,我也好想去。“將一塊蛋糕放入口中,享受的咀嚼了一陣自己的成果后,抱著玩偶的女孩拉起了林蘭的手,幾縷頭發怡然地垂落。
“明天是周末呢,今晚陪我一起晚點睡吧。奶奶給我買了新的人偶部件。”
或許是周末的緣故,小燈今天顯得格外興奮。她的玩伴能在家里陪伴她完完整整的兩天時間。
“嗯,那我也一起。”林蘭這么說著,一邊接過了小燈遞來的針線與部件。
說是人偶部件,其實也就是一些花邊頭飾一類的部件,出于安全考慮,布偶本身的框架已經由婆婆幫忙制成。外形完備的人偶現在需要的只是在大框架上進一步的打扮一番。
林蘭并不覺得自己可以因此就隨意松散的對待這項任務,人偶的裝飾也是制作人偶諸多環節中的重要部分,而修飾,完善細枝末節則是是充沛人偶的美麗的過程。最重要的是,林蘭覺得自己不能敷衍小燈對于這個人偶的熱情。
林蘭記得小燈以前都只是做一些擬態小動物的布偶的,說是擬態,是因為制成的物件多半如同字面意義上的四不像一樣。而她最近則似乎是有些沉迷人偶的制作。
林蘭不知道這轉變的契機是什么,與之前有什么區別。
自己小時候也一度覺得小燈就像是布偶一樣,小巧而精致,有時候也笨笨的,帶有布偶特有的憨厚感。
自己這么跟她說的時候,她那時候的反應好像有些生氣?
林蘭懷著這樣的想法,拍打著人偶的各個部位,以確保棉花填充的均勻飽滿,經過仔細挑選過后,林蘭給人偶換上了與小燈一樣的亞麻色頭發。
小燈接過人偶,表情專注的開始忙碌起來,雖然還有些青澀的蹤跡,卻能看出來與以往的風格大有不同。
小燈甚至還為此學了很多種縫紉技巧。
時間流逝的很快,會鐺鐺響的掛鐘發出六次聲響,提醒她們該吃飯了。
小燈將林蘭拉到飯桌旁,飯桌很大,呈現一種被拉長的橢圓形,實木制成,刻進紋理的油污顯出其歷經的年歲。看著這樣的飯桌,能人聯想到以前使用它的人似乎經常會在上面舉辦熱量與葷油的盛宴。每一餐都會吃的盡心而滿足。或許在更久的以前,奶奶便是和她曾經的家人們,和她的奶奶在這餐桌上一起吃過晚飯。
老人經常會在出門前給孩子們留下飯菜,但不知為何今晚的晚餐頗具分量,切好的肉和鮮蔬十分充盈,滿桌的飯菜對于兩人來說顯得頗為豐盛,甚至到了可以說小型晚宴的程度,而相較下兩人身旁的座椅顯得更為空蕩。
小燈吃了一點就吃不下了,于是半躺在靠椅上,看著林蘭吃。林蘭習慣細嚼慢咽,所以吃的十分慢,不過她并沒有打算吃的太飽。十分鐘后,兩人開始收拾自己產生的垃圾,接著沒再管餐桌上的食物,也沒有把它們收起來。
多虧了那些神奇的鍋子,林蘭家的晚飯是不會變質的,可以擺好盤,留到第二天第三天大家都回來了一起吃。
小燈把玩偶放在了旁邊的座位上,拍了拍它的頭,“他們一定很快就回來了吧。”
奶奶有時候會帶孩子外出,但每次林蘭都會留下,有時候是自己,有時候是和別人一起看家。
雖然從來沒有人拜訪過這里,但奶奶沒有落下這方面的教育,總是囑咐看家的孩子要多注意,不要給任何人開門。
“要不要做一個新的人偶?我這次準備加一下骨架。”小燈突然問道。
“嗯……先把房子的衛生打掃一下吧。”
說干就干,一起做好家務后,女孩子們把一堆亂糟糟的線團與布條搬到了自己的房間,忙碌了起來。
家里的孩子們共享一個房間,容量頗大,落空很高,內置有數張木制雙層床,房門對面擺放著一臺尚能運作的電視機,兩只布偶略顯孤獨的倒在電視機旁——林蘭與小燈的手工制品。
女孩們手法相當洗練地收針、處理線腳。剪刀和紙筆擺在桌上,棉花和布料被填充進空空的骨架中,異色的針線自如地穿過,在縫合處綴上微小生動的花邊,從書籍和網絡中得來的靈感與實戰得到的技巧在布偶身上得到充分的體現。
……最后的成品老實講貌似顯得有些過于精致了而不怎么可愛,當林蘭做出如上評價后,小燈只是抿著嘴笑著。
“漂漂亮亮的多好啊。”
自己好像有些懂為什么她最近喜歡人偶了。
因為孩子們的房間沒有任何燈光,當屋內昏暗的時候,孩子們通常會在一片漆黑中去看電視,之后在九點左右準時躺在床上。
林蘭曾經也疑惑過為什么房間內沒有任何光源,不過孩子們至今也早已習慣,異樣融入生活之后就會變得平淡起來,也就沒人再過問。
女孩們抓住了黃昏的尾巴,把所有收尾工作完成之后,林蘭和小燈看起了電視,在夜幕徹底降臨之后,林蘭按下了遙控器,在電視帶來的帶來的感官刺激消退前,二人癱在沙發上,湊的緊緊的,接著飯桌上沒說完的內容展開對話。
“我跟你說呢,今早的時候,我不小心把奶奶的花瓶打破了呢。”
孩子們都是被收養的,這似乎顯而易見。
“要小心啊,那個花瓶的基座本來就不太穩定了吧。”
孩子與孩子,孩子與老人之間的關系卻無人知曉。
“奶奶摸著我的頭說讓我不要哭,可當時我哭得實在太厲害,緩過勁來才發現自己的手臂被劃破了。”
除林蘭外的孩子沒有去上學,也沒有人見過這些孩子外出。
“欸,要多多注意,我看看——”林蘭看向小燈剛剛包扎過的手臂,已經得到了很好的處理。
“然后我又被自己嚇哭了呢“
“你啊.......”
......
“其他人還沒回來嗎,這已經都第幾天了。”林蘭問道。
“嗯,他們這次的情況有些嚴重,但說不定明天應該就能回來了。”
“等他們回來了,又會熱鬧起來吧,說起來你也別總太膽小了,偶爾也要回擊他們,不然會繼續被他們欺負很久的哦”
“沒有啦,其實......他們都是很好的人”
“......”
太陽自西邊沉沒,為黑夜拉上了灰暗的帷幕,但在這昏暗的房間中并不顯露出一種顏色的覆蓋,似乎是更傾向于一種色彩渲染。即所謂的黑色攀附上了更濃的黑色。
黑夜就像一種催促,清醒之人對此回望致意。
“睡覺吧”抱著熊布偶的女孩關上了房間的燈,輕輕躺在了自己的小床上。
“晚安,小燈”。林蘭忙活一番,把自己的作業都丟進鍋子底下后,才回來道了這一聲晚安。她摸索著,把小燈的被子向上提了提。
在一片漆黑中,小燈的聲音響起:
“林蘭,學校開心嗎?”
林蘭做了違心的回答:“開心哦。”
其實自己在學校絕對說不上是開心,雖然也不能說是討厭。
可能因為林蘭的狀況比較特殊吧,而她本人對學校的態度也是有些興趣乏乏。
“這樣啊,”小燈的聲音頓了頓,“等有機會了,我想去你的學校看看,看看林蘭平時在學校里的樣子。”
小燈的聲音已經帶上了睡意。還有微微的鼻音。
“嗯,有機會的話,一定要來。”
“晚安。”
“晚安。”
再次道了晚安之后,林蘭就著小燈剛才說的話,思考了起來。
這個家里的孩子,除了自己外,無法離開這個院子,僅是想要走出大門,就會在踏出一步的時候因疼痛暈倒在地。
自己詢問的時候,他們都說不準是哪里痛,但確實已經痛到是無力走動的程度,自己第一次見到這種情況的時候,是七歲那年,跟她說著話的小燈突然栽倒在地,在她面前捂著肚子,一臉痛苦的呻吟著,林蘭只能說些沒用的話,滿懷恐懼地把她摟在懷里。
奶奶偶爾會帶他們外出求醫,臨走的時候,她會讓她一起去的孩子服用一小瓶用褐色玻璃瓶裝著的藥品,據說那是特效藥,能暫時有效地緩解那份疼痛。林蘭沒喝過這種藥——她喝的是另外一種標簽不一樣的,據奶奶說這是為了避免她也得病。
除了那幾乎幾周一次,并不方便的外出,孩子們只能蝸居在家中。
小燈她一定也很想去學校吧,林蘭如此想到。
如果可以,如果有機會的話,自己一定要幫她實現這個愿望。不只是學校,等到小燈身體恢復到能夠出門走動的時候,林蘭一定會陪著她,去小小的環游小燈未親身經歷過,而她能夠走動的那些場所。
林蘭踩著有些老舊的蹬梯,盡量的讓動作幅度小一些,卻還是發出噔噔的聲音,聽著下面小燈再次道晚安的聲音,林蘭有些不好意思地爬上了自己的床。放空大腦后,林蘭發現自己還有些睡不著,感覺精力沒有使用完,于是林蘭隨意地活動下脖子,向四周看了看。
墻壁上沒有貼紙一類的裝飾,只掛有一扇低低的窗戶,若是俯身側耳想要從內向外觀望,能夠[窺探]到也的只有同自己相互交接視線的黑暗。
———這個房間的窗戶對面,存在著“異物”,不知名的怪東西,自己跟小燈說過后,小燈這么叫ta。
對于那東西的存在,林蘭并沒有什么抵觸,但“那個東西”確實在看著自己,那投來的不知意味的注視著的眼光,還是會惹人心煩的。
視線的來源不分晝夜,無論時間,總是如一的向這個房間投向沉默的注視。
并不是所謂深淵的注視,更類似于,活物間的凝望。
如果要林蘭自己說的話,那扭曲的無形的視線,像是要把自己拉進去一般。
那種東西比黃昏,比黑夜都還要漆黑呢。
林蘭同那片黑暗對視了片刻,合上了眼瞼,陷入淺睡。
每個人都會希望自己與眾不同,每個人也確實都有獨一份的,獨屬于自己的特質。
若是問林蘭自己有什么異于他人的,其中一點便是自己的夜晚無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