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似乎很開心。”司孟婆婆微笑著,在青年學生吃完西式甜點后,向她的餐盤里多加了一份雞蛋餅。
盡管,這或許是這個世界里為數不多的真誠,但在顧輕檸看來,這也僅是她價值尚在的體現。
炙熱的太陽烘烤著大地,室內的溫度上升,天氣似乎變得更加悶熱了,輕薄的水滴附著在精致的銀廚具之上,隨著光的折射,在裝點著十字架的櫥窗之下發出耀眼的閃光。這是一個西式教堂式的餐廳,不需要多加猜想,周圍拱券式的立柱和墻上雪白的三角形框架便證實了這一點。
壁櫥旁鑲著彩色玻璃的長窗下懸掛著的是基督教的當世名作,圣母的慈愛充斥了整幅畫作,本應是神圣、純潔的象征,但其所烘托出的濃厚的宗教氣氛卻與溫馨的家庭用餐氛圍形成了強烈對比,一時間,使人覺得越發的詭異。
溫馨?
青年學生因為這個在腦海中一閃而過的詞語而暗自發笑,她嘲諷地看了一眼面前的雞蛋餅,食欲全無。
在陽光照射的棕色窗簾的投影下,平靜的眼眸中卻看不出任何的情緒。
對于這個荒誕甚至虛無的世界而言——
親情,是奢侈品。
僅僅地,只是放下了手中的餐具,顧輕檸用一旁的紙巾輕輕擦拭嘴角。
盡管,她想盡快離開這個壓抑又令人心生畏懼的地方,但良好的記憶和學習素養始終讓她保持冷靜,顯然,在此時此刻,她懂得分寸與時宜。
不能當主管及以上等級的相關人員詢問時不作出任何回應。
“謝謝您,這是‘伊甸的功勞’。”
佯裝服從著《道德手冊》第五篇的第六十三條規定,輕檸自然地露出笑容,從一旁的櫥柜上取出了一只銀質茶杯,倒了一杯茶。
這是在“伊甸之東”僅次于主人的待遇。
主管滿意地笑了笑,她揮了揮手,示意一旁的兩個身穿淡黃長裙的女傭退出餐廳。
“看來‘伊甸學堂’的教誨已經使你明白真理,相信我,它將使你終生收益。”說到這里,司孟婆婆的臉上忽然露出了興奮的神情,不經意間,她卻不知這種沉浸式的冥想已讓她的笑容也變得怪異、扭曲。
本應是虔誠的祝愿,但在青年學生看來,此情此景下卻未免有些毛骨悚然,背上直冒冷汗。
看著她專注嚴肅的面孔,心中閃過一絲愕然,此時此刻,輕檸才深刻體會到“伊甸教義”的毒害之深,哪怕是家破人亡、妻離子散,這些信仰者都會為了所謂的“真理”而毫不猶豫地獻出自己的生命。在這里所謂的善意不過只是自己的一廂情愿,之前的一切安排并不是真的關切,對于“伊甸之東”的統治者而言,他們在乎的并不是完成“任務”的人,因為他們并不會將希望置于剛剛從“伊甸學堂”畢業的尚未經歷人事的幾個孩子身上,他們在乎的僅僅是“任務”本身。而對于自己的出現,已經對“教誨”深信不疑的主管甚至萬分支持,那么可想而知,在整片“伊甸之東”大陸上,還會有多少人的思想被其所控制?
盯著被自己切開的蘸了番茄漿汁的雞蛋餅,她突然產生了一種眩暈感,紅色的漿汁在雪白的門墻上顯得如此突兀,令人感到有些反胃。
這一切太讓人覺得匪夷所思了……
“他快要回來了。”
司孟婆婆突然的話語將青年學生的思緒拉回了現實。
過了半晌,顧輕檸這才猛然想起這次“任務”的主謀,主管口中的“他”是誰。
一時間,面前雞蛋餅上的番茄醬如同已經凝固的鮮血重新融化了開來,明明是幻覺卻又如此的真實,使得青年學生汗毛倒豎。
“司鈺城長官會很高興見到你的。”
自顧自地,司孟婆婆輕聲喃喃道,全然沒有留意身后的青年學生如同困入夢魘般蒼白的臉。
**
“嘖…”
面前身材高大的男人仔細地檢查著楚辭的全身,生怕有絲毫疏漏。臉上不滿而緊張的神情卻暴露了他此時的心情。
不知道是不是黑色幽默,他的動作卻十分輕柔,如同最親密的戀人。
這絕對是一個意外!
楚辭憤憤地想道,暗暗咬緊牙關,在她的職業生涯中這絕對是她極少數失手的幾次中的一次。
哦不,是僅有的一次!
楚辭望著墻上的意大利復古式時鐘,回憶著剛剛發生的事。
一定是對這棟別墅的太過熟悉的感覺干擾了她的判斷,才會使她失去應有的警覺。
隨著逐漸加速的心跳,職業殺手不禁懊悔道,而剛剛所發生的一切亦如電影場景般在她的腦中不斷地回放,其過程清晰而緩慢。
兩小時前——
撐住墻壁、設置防線、處理雜物、排除障礙,一系列動作之后,楚辭順勢躲到門后,找到一處不顯眼的地方作隱蔽。
她謹慎地看了看周圍的角落,在確認沒有攝像頭的監視之后,過快的心跳逐漸平緩了下來。
此刻突發的狀況讓她只能暫時集中精力應付眼前的事,為此,她咬緊牙關迫使自己沒有立刻離開,而是選擇采取迂回戰術。
驀地,房門被拉開,局促的喘息聲隨即侵入耳中,緊接著一個高大強健的身影出現了在視野內。男人警惕地掃視四周,汗水浸濕了他的襯衣,緊繃的身體站在書房內充滿暖色調的靜謐而又溫暖的歐式羊絨地毯之上,臉上的慌張卻與一身整齊的西裝極不協調,他似乎剛剛從某個重要的會議上趕來,又如同一頭被侵犯領地的雄獅,渾身散發著王者的威儀。
男人小心地檢查著書房內的每一處角落,余光瞟過每一個家具,溫馨舒適的沙發以及已被整理有序的層層外文書籍,甚至連花瓶間的細小的空隙都不曾放過。
不知是不是疲勞感作怪,他很想將桌上的涼水一飲而盡,理智卻將他拉回了現實。
書房內充斥著陽光的溫暖的氣息試圖舒緩他過于緊張而又敏感的神經。
一切看起來再正常不過了……
不!
憑借著在IERO(○1)多年的經驗以及對自己結發妻子的了解,卻是普通就越是可疑。他謹慎地邁步向前,輕緩卻毫不猶豫。
或許是自己的第六感起了作用,在男人轉身的一瞬間,一聲脆響突然從腳底傳來,憑著本能,他向一旁側身躲開,緊接著,伴隨而來的便是書柜的層層倒塌聲。
有機關?!
男人心里一驚,慌亂之中,卻仍然不放棄在書柜里找尋那個自己日思夜想的身影。
終于,憑借著敏銳的目光,盡管室內光線昏暗,他依然看到了一個纖細的黑影以十分驚人的速度閃過了樓梯。
**
猛地推開房門,細長的幽靜走廊再一次呈現在了楚辭的面前,這一次周圍的墻壁上懸掛著的是符合自己審美的壁畫和西歐裝飾,在走廊的盡頭則是一輛擺放在一側的功能齊全的嬰兒車以及少許的……
兒童玩具?!
霎時間停住腳步,職業殺手的目光順著走廊,忽然被緊貼在門墻上的一幅大尺度的合照所吸引。只見合照的四周鑲嵌著淡雅細致的粉色珍珠,顯然是有意裝飾過的,但此刻她的著眼點卻不在此處。合照之中自己與那個男人以及另外兩個孩子共同對著鏡頭微笑的畫面震撼著她的內心。
就在那一瞬間,周圍的空氣忽然凝結,如同只身來到了荒無人煙的境地,恐懼在她的胃中翻滾,無助近乎淹沒了她,手足無措之余,她甚至忘記了自己的處境。
驚魂未定。
若是要用一個詞語來形容她此時的心情,這個便再合適不過了。
像是患了某種癔癥,她四肢僵硬地轉向了某個敞開房門的房間之中,像是想要急切地離開這個詭異的世界,卻又被繩索捆住了手腳使她無法動彈。
所有的一切都在暗示著她,這些看似夢境的事情真實地發生了,并且自己現在就處于這個夢魘之中。
一刻也不能在這里再呆下去!
果斷地,楚辭做出了反應,她必須更快一點離開這里!
下定決心,她沖進了房內,不斷尋找著一切可以防身的工具,現在即便僅僅是一根細長的晾衣桿在此時卻也能派上巨大的用處。
然而殘酷的現實卻使她的幻想破滅,過于舒適的屋內連像樣的尖頭工具也不曾出現,更不要說刀具之類的武器了。
極度失望之下,她隨手將一件黑色的大衣套在了身上,抓起晾衣桿,她深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來到客廳,準備向房門處探去。
不知是不是老天在故意愚弄她似的,就在她準備無聲無息地消失之時,一團高大黑影突然從一旁的走廊內沖出攔住了她的去路。
盡管理智告誡著她千萬不要與對手進行正面沖突,但強烈的愿望卻推動著她繼續向前。
最終,怒火還是戰勝了理智。
絕對不能失敗!
楚辭將手中的晾衣桿猛然甩向他的頭部,試圖讓男人被迫躲閃。
然而,貿然的進攻并沒有起到多大的作用,于身經百戰的對手而言這不過如同以卵擊石。
果然,不到幾個回合,因長期未進行過訓練,職業殺手很快便體力不支敗下陣來。
看準機會,男人順勢將她的雙手擒住反置于身后,面朝著墻壁,高大的身影俯視著她。
因為接受過PISO(○2)的嚴格的長期職業準則的熏陶,憑借著強大的意志,楚辭一刻也未曾放棄掙扎,強烈的求生欲使她逼迫著自己不能停下。
“阿楚,你鬧夠了沒有!”
直到聽到男人撕心裂肺的聲音,楚辭才停止了自己過激的舉動。
他怎么會知道?!
好似從無盡的夢魘中清醒,看著厲九淵痛心的神情,楚辭頭痛欲裂,身邊的一切逐漸模糊,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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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伊甸之東”廢物處理區的M號耶利徒銅礦的三號宿舍樓內,易褚萱借著昏暗的煤油燈反復地翻看放在枕頭底下的沾滿了污漬的實名冊,說是宿舍樓,這里也只不過是關押戰俘的一個兩百人的大型牢籠罷了。
沉悶的腳步聲從不遠處傳來,反抗軍戰士急忙翻了個身,小心地將被子蓋在自己的身上。
伴隨著窗外的幾聲槍響,腳步聲逐漸遠去,一切又都恢復了平靜。
似乎與自己毫不相關似的,窗外的幾聲慘叫并沒有過多地引起人們的注意,有些只是在拉了拉身上的破舊毯子后,便又響起了震耳欲聾的鼾聲,匆匆睡去。
人們似乎已經將“處決”當作了習以為常的事情,在這個陰冷、毫無生機的荒涼之地,明哲保身尚且不易,更何況去救助那些與自己毫不相干卻又與自己身份相符的如同玩物般被處決的俘虜呢?
夜,依舊漆黑,如果說北半球剛剛進入黎明,那么此時,在這座巨大的監獄里日程不過才剛剛進入午夜。而對于監獄里的一些人而言,游戲這才剛剛開始。
昏暗的煤油燈光下,兩百個俘虜如同尸體般橫豎不一的被擺放在地面上,那一條條破舊的毯子亦如同裹尸布。刺骨的冷風從門縫中吹入,寒意順著腳跟漸漸爬上背脊。
望著破敗不堪的天花板,反抗軍戰士此時卻沒有了困意。她凝望著天花板上某個不起眼的小黑點,等待著這處絕境的日出到來。
何時才是盡頭?
易楮萱暗自握緊了雙拳,身為一名反抗軍戰士,在護送平民的過程中,她勇敢地與“伊甸之東”的軍隊進行了殊死搏斗,最終,卻因為寡不敵眾成為了俘虜,甚至被冠上了“反叛軍”的罪名。
想到這里,反抗軍戰士不禁怒火中燒,毫無征兆的,“伊甸之東”以“圣戰”為由率先發起了進攻,無數人來不及撤離,而他們的軍隊也根本來不及調整。這一切都發生的太急促,太荒謬了,可是這畢竟是戰爭,那一天在那片土地上無數人的鮮血染紅了江河,無數人也因此流離失所、失去家人和故土。而在那次戰爭中她也與她的愛人失散,跟隨著極少數的幸存者被關押到這個荒無人煙的地方。
再后來,各地被抓捕的平民和不愿服從管控的人員都源源不斷地輸入這里。當然,不用多說,來到這里,他們的余生便再也沒有什么希望可言,在這個環境極度惡劣的牢籠之中,每天高強度的挖礦工作和高危高污染的環境便已經使人的承受范圍達到極限,更何況還有眾多的監管人員以及以“虐殺”為樂的“伊甸”高級官員。
“永遠不要放棄希望,人不死,心火不滅。”
這是她的愛人常對她說的話。
手中握緊了散發著白銀光芒的戒指,如大夢初醒般,她知道心里的火種還在燃燒,并會一直照亮這無盡的黑夜。
注釋:
①PISO:一個由私人掌控的以“國際安全組織”作掩護的殺手組織(Privateinternationalsecurityorganizations)
②:IERO:以厲九淵為首的以成立“國際經濟互惠組織(InternationalOrganizationforeconomicreciprocity)”作掩護的國際黑幫
③:以上文章內容包括(各個組織和人物)皆為本人虛構,請勿對號入座,同時歡迎大家參與討論并批評指正,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