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筆灰在光束中起起落落，文馨支著下巴看窗外梧桐樹搖晃的剪影。老式吊扇吱呀轉動聲里，數學老師突然敲了敲黑板：“最后這道能力提升題超綱了，有沒有同學會做解？”

教室里響起此起彼伏的抽氣聲。文馨回頭時，正看見韋唯寫完解題步驟，把筆放在桌上，陽光落在他洗得發白的校服袖口，洇出深淺不一的藍。

文馨忽然舉起韋唯的手，“老師！”清脆的聲音驚飛窗外麻雀，文馨喊完立馬轉身趴在桌上。同學們看著韋唯舉起的手，傳來壓低的笑聲：“土包子會解才怪！”

韋唯的脊背驟然繃直，指腹摩挲著筆上的刻痕——那是弟弟用圓規劃出的歪扭“哥“字。他仿佛聽見父親在電話里的嘆息像銹蝕的鐵鏈：“市里給補助金要年級前三，這次模考……”

“韋唯同學？”老師的鏡片閃過白光。少年起身，走上講臺，粉筆槽里躺著半截彩色粉筆。

當修長的手指捏起粉筆頭時，教室后排突然傳來嗤笑。文馨猛地轉頭，看見栗發女生正轉著百樂鋼筆，筆尖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韋唯的睫毛顫了顫。粉筆接觸黑板的瞬間，他仿佛被按下了某個開關，公式如溪流奔涌而出。粉筆灰簌簌落下，在他肩頭堆起細雪。當第二塊黑板寫滿三分之二時，后排的嗤笑變成了竊竊私語。

“這么快？他不思考的嗎？”課代表突然拍桌，男生們的校服外套在椅背晃成藍白波浪，有人偷偷摸出手機拍照。

文馨看見韋唯的左手無意識地在摩挲——那是他投入萬分的表現。他寫字速度越來越快，粉筆頭突然“啪“地斷裂。幾乎同時，前排傳來“嗒“的輕響，那個總嘲笑他的男生將整盒粉筆推到了講臺邊緣。

“用時七分四十八秒。“數學老師扶了扶眼鏡，鏡片后的目光復雜難辨，“韋唯同學的解法比參考答案更精妙。”掌聲稀稀落落響起時，韋唯正彎腰撿起地上的粉筆頭，褲腳露出磨得起球的襪子邊。

下課鈴炸響的瞬間，文馨突然沖到講臺邊。她舉起韋唯的草稿本，上面密密麻麻的演算間夾雜著細小的標注——“弟學費230”“妹作業本5元”。陽光透過她晃動的馬尾，在那些數字上投下躍動的光斑。

“看見沒？”她指尖點著某處龍飛鳳舞的公式，“這才是學神！”幾個男生圍過來時，韋唯慌亂地把草稿本塞進書包。劣質拉鏈卡住的瞬間，文馨瞥見里面露出的硬饅頭，塑料袋上凝著水珠。

走廊傳來值周老師的哨聲，韋唯突然被塞了滿手東西。那個推粉筆盒的男生撓著頭：“請你吃悠哈奶糖。“女生們嘰嘰喳喳圍上來問導數技巧。

當人群散去，文馨看見韋唯正把新粉筆整整齊齊碼回講臺。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指尖撫過黑板時，未擦凈的公式在暮色中泛著微光。她忽然想起清晨看見他在開水房就著咸菜啃饅頭。

“喂。”文馨把草莓牛奶放在他課桌上，“明天幫我補數列好不好？”易拉罐與桌面相碰的脆響中，韋唯看見她眼睛亮得像偷塞進他書包的螢火蟲——昨晚在宿舍被窩發現的，裝在玻璃瓶里微微發亮。

夜色漫上窗臺時，韋唯在錯題本上記下今日錯題。翻到背面時，突然發現不知誰畫了只戴眼鏡的兔子，旁邊寫著：“學神也要好好吃飯！”

月光淌過那句稚氣的話，他摸了摸校服口袋，里面躺著文馨偷偷塞的食堂飯卡。卡套是手工縫的，歪歪扭扭繡著“韋”字，針腳里還纏著根長長的頭發。

梧桐葉開始泛黃時，文馨發現韋唯總在課間十分鐘補弟弟妹妹的作業。他的自動鉛筆芯只剩1mm還舍不得換，在田字格邊緣寫滿縮小版的答案。秋陽穿過教室玻璃，在他睫毛下投出晃動的光斑，像永遠停不下來的懷表指針。

“這道題選C！”文馨突然搶過他正在批改的數學卷子，紅筆在括號里畫了個歪歪扭扭的愛心。韋唯的鋼筆尖在草稿紙上戳出小洞——那是道他算了三遍都沒湊出整數的應用題：“菜市場進貨蘋果……”

文馨變魔術似的掏出計算器：“四舍五入呀！”液晶屏藍光照亮他眼底的驚愕，她晃著計算器笑：“你弟才五年級，老師不會檢查過程的。”窗外飄來糖炒栗子的香氣，韋唯突然按住她要去按清零鍵的手：“可是，少找零的五毛錢……”喉結滾動，他停止了說話，文馨把肉包塞進了他書包的側袋。

操場北角的老槐樹下，李浩帶著籃球隊經過時吹口哨，她故意提高音量：“這道向量題要用平行四邊形法則對吧？”韋唯耳尖通紅地點頭，渾然不知油漬正滲進手抄的英語單詞本。

午休鈴聲響起時，文馨正用兩根吸管拼成獵戶座。“你看，這是參宿四！”她突然把吸管架在韋唯眼鏡上，冰涼的塑料貼著他滾燙的太陽穴。后排傳來手機拍照聲，她轉頭瞪眼，卻瞥見林娜朋友圈剛發的照片：模糊鏡頭里，韋唯破洞的毛衣袖口和她腕間的施華洛世奇手鏈形成刺眼對比。

圖書館頂層的閣樓里，文馨掀開韋唯的保溫飯盒時愣住了。腌蘿卜條擺成花朵狀，白米飯用醬油畫著笑臉。他慌亂合上蓋子：“妹妹擺著玩的……”話音未落，閣樓木門被推開，管理員用手電照著他們：“不能早戀！”

那天傍晚下雨，文馨硬拽韋唯進便利店屋檐。“你鞋都濕透了！”她蹲身解他鞋帶，韋唯觸電般后退撞上自動販賣機，易拉罐墜落的轟鳴中，她聽見他低如蚊吶的：“臟……”

路燈在雨中暈成毛茸茸的光團，他校服后背的補丁被照得發亮，線頭在風里飄成蒲公英。

生物實驗室的標本柜后，文馨想往他書包玻璃瓶時，看到褪色的醫院繳費單上，“韋小雨”的名字被反復描摹，欠費金額讓她指尖發麻。韋唯沖進來撞見她通紅的眼眶，試管架傾倒的瞬間，福爾馬林氣味淹沒了所有言語。

文馨突然舉起螢火蟲玻璃瓶：“昨晚在后操場抓的！”微光映亮他鏡片后的瞳孔，“你說過你弟弟沒見過螢火蟲吧？”韋唯的手懸在瓶口上方，光影在他掌心流淌成河。遠處傳來教導主任的呵斥聲，他突然抓住她手腕奔向器材室，交握的掌心沁出薄汗，像握著一塊正在融化的冰。

月光從氣窗漏進來時，文馨發現他在記錄螢火蟲閃爍頻率。“這是摩爾斯電碼……”他聲音輕得像怕驚飛光點，“意思是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