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燈將兩個人的影子揉碎在結霜的柏油路上,文馨咬著筆帽看韋唯在便利店玻璃上寫公式。哈氣凝結的霜花被他修長的手指劃開,微積分符號在霓虹燈下泛著虹彩,像撒了一地的碎鉆。
“這里用拉格朗日定理……”韋唯的筆尖突然頓住,文馨順著他的目光看見櫥窗里199元的圣誕蛋糕。標價牌的反光刺痛他鏡片后的瞳孔,她故意伸懶腰碰倒可樂罐,易拉罐滾進黑暗時,他迅速抹了下眼睛,指尖的水漬在玻璃上拖出彗星般的軌跡。
補習地點換到24小時藥店的候診區。文馨趴在體溫計柜臺抄筆記,韋唯在貨架間像精算師般徘徊。當店員第三次投來狐疑目光時,他突然指著最底層的維生素片:“那個……妹妹需要。”文馨瞥見他藏起空藥盒的手在發抖,玻璃柜臺映出他凹陷的顴骨——比上周又瘦了一圈。
暴雨夜,文馨渾身濕透撞開出租屋的門。韋唯正在給弟弟輔導作文《我的哥哥》,潮濕的校服貼著他蝴蝶骨凸起的輪廓。她奪過鉛筆在作文本寫:“哥哥的眼睛像……”字跡被雨漬暈開,他忽然接道:“像你摔碎的那塊玻璃。”窗外的閃電恰在此時劈亮房間,文馨看見他左臂密密麻麻的針孔,像星空圖上的坐標點。
烘干機吞沒沉默的轟鳴聲里,文馨發現他秋褲上的補丁用物理競賽獎狀紙糊著。弟弟忽然咳嗽著指向窗外:“哥,流星!”韋唯卻盯著她滴水的發梢:“那是飛機航燈。”他說話時手指無意識摩挲著左肋,那里埋著化療用的輸液港。
某個濃霧彌漫的清晨,文馨在韋唯的草稿本發現函數圖像:橫軸是補習時長,縱軸是心率。曲線在凌晨兩點出現詭異峰值,標注著她打瞌睡撞到他肩膀的瞬間。她偷偷撕下這頁紙,卻不知背面是他計算的醫療費差額:“妹妹腎移植費-競賽獎金=仍需37650元。”等號被他描得極重,劃破了三層紙頁。
平安夜前夕,文馨在理科班后門聽見班主任的訓斥:“助學名額要給家庭穩定的學生……”她看著韋唯把市競賽獎狀折成紙飛機,從五樓擲向呼嘯的北風。紙飛機撞上枯枝碎成雪片時,他腕上的住院帶飄落,編號被泥水浸成混沌的墨團。
跨年夜的鐘聲里,他們在天臺看遠處煙花綻放。韋唯突然說:“我報了清華的臨床醫學直博。”文馨的絨線手套勾住他圍巾的線頭:“那我考北師大的特殊教育……”煙花在此時炸開,他沒聽見后半句。而她沒看見他藏在身后的手——正把止痛藥瓶捏得變形,玻璃碴刺入掌心,血珠滲進羽絨服接縫處的銀杏刺繡。
凌晨的教室,文馨發現他在課桌刻了新公式:萬有引力常數被修正為6.67×10?11,后兩位是她生日。她用紅筆圈出數字,在旁畫了顆滲血的愛心。月光透過窗欞時,韋唯正在廁所隔間嘔吐,鏡子里映出他后背新添的紫癜——那是血小板銳減的征兆。
急救車的藍光像把冰刀剖開雪夜,文馨攥著摔裂的手機沖進急診樓。消毒水味刺得她流淚,卻看見韋唯正在繳費窗口前佝僂成問號。自動門開合的瞬間,他手中的CT袋滑落,膠片在月光下泛著死白,晚期骨癌的字樣如毒藤爬滿診斷書。
“為什么不告訴我!”文馨踩住被風卷走的藥單,手指深深掐進掌心。韋唯的鏡片蒙著霧氣:“競賽獎金……夠買三個月止痛針。”他袖口滑落,留置針的膠布下是潰爛的皮膚,像被白蟻蛀空的畫布。
護士站傳來妹妹撕心裂肺的哭喊,文馨看見他像破舊玩偶般被拽進病房。玻璃窗倒映著圣誕樹彩燈,她突然掏出所有生活費:“用我的……”話音未落,韋父的巴掌已甩在他臉上,混著“賠錢貨”的咒罵。韋唯踉蹌撞上醫療推車,生理鹽水瓶炸裂成水晶般的碎片。
凌晨三點的便利店,文馨把蘋果削成垂耳兔形狀。手術室的紅燈像永不墜落的太陽,她手機里循環播放著未發送的語音:“韋唯,平安夜快樂……”而真實世界里,他正蜷縮在樓梯間,把嗎啡片當糖果嚼,藥板上的錫紙反射著冷光,映出他腕間即將脫落的紅繩——那是文馨去年親手編的。
晨光染白窗簾時,文馨在消防通道找到他。散落的草稿紙寫滿公式,最后一行卻是顫抖的“別哭”。她抱起他輕如紙片的身體,發現羽絨服內袋縫著她的草莓發繩——2010年火災那天,他沖出火場時唯一攥住的東西。發繩上沾著經年的煙灰,混著他此刻咳出的血沫。
平安夜的細雪中,文馨推著輪椅來到操場。韋唯的手指虛劃著陰云密布的天空:“看……獵戶座β星在爆發。”她抬頭只見混沌的灰,卻用力點頭:“你說那顆星會不會是……”懷里的身體突然下沉,心電監護儀的曲線化作平直的雪原。
急救聲再次撕裂寂靜時,文馨握著他逐漸冰涼的手。護士掰開他手指,掌心里掉出顆融化重凝的水果糖,玻璃紙上還粘著“wx”的筆跡。她忽然想起三年前那個雪夜,他也是這樣握著湯匙,把完整的湯圓都撥給她。
停尸間的白熾燈下,文馨發現他左臂內側的針孔排列成函數圖像。用棉簽蘸著碘伏臨摹時,竟是個心形符號。值班醫生遞來遺物袋,里面裝著半塊雕梅——云南特產上的刻字已然模糊,但錫紙內側的熒光筆跡仍在閃爍:“要陪你看真正的獵戶座流星雨。”
圣誕頌歌隱約飄來時,文馨在焚化爐前燒掉所有補習筆記。灰燼中忽然飄起一片未被燃盡的紙頁,上面是用血描摹的雙曲線方程——正是她名字的摩爾斯電碼。火光舔舐著漸近線,遠處傳來嚴顏的驚呼,她正抱著韋唯的骨灰盒,銀杏發卡在夜色中閃著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