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花紛飛的四月午后,文馨在韋唯的物理書上發現一根不屬于自己的長發。那根栗色發絲纏在書頁間,與泛黃的紙張形成刺眼對比,發梢微卷的弧度讓她想起理科班某個總穿香奈兒套裝的女生。窗外的麻雀在電線上搖晃,她突然聽見身后傳來嚴顏清脆的笑聲。
“這道雙縫干涉題好難啊!”嚴顏半個身子幾乎貼在韋唯的課桌上,指尖點著草稿紙上的公式。文馨看見韋唯的鋼筆尖在“楊氏模量”的推導步驟旁停頓,洇開的墨跡像團化不開的陰云。他的左手無意識摩挲著校服口袋——那里露出半截粉色信封,印著清華招生辦的燙金logo。
實驗樓后的櫻花樹下,文馨將冰可樂貼上韋唯發燙的額頭。他正在低燒,脖頸處的淋巴結腫得像未熟的青梅。“你班上那個嚴顏……”話未說完就被咳嗽打斷。
“她讓我想起你。”韋唯突然開口,鏡片蒙著呼吸的白霧。飄落的花瓣停在他顫抖的睫毛上,文馨想起三年前那個撞散香皂盒的清晨。但此刻他的目光穿透她望向虛空:“活潑,開朗,像永遠追著光的向日葵。”
食堂的消毒柜映出兩人扭曲的倒影。文馨夾起他餐盤里的肉丸,發現底下壓著嚴顏的課堂筆記。粉紅色便簽紙上畫著卡通火箭,尾焰里藏著“W&Y”的花體字。韋唯突然抓住她手腕:“別碰那個!”力道大得在皮膚上留下指痕,油漬在筆記上暈開,遮住了某行小字:“骨髓配型成功紀念日”。
黃昏的圖書館,文馨在《時間簡史》里發現夾著的診斷書。轉移性骨癌的字樣刺破暮色,日期顯示是半年前物理競賽期間。她顫抖的指尖撫過化療記錄,突然聽見身后傳來嚴顏的聲音:“韋唯說這本書要還了。”她抽走書本的動作太急,診斷書飄落在地,嚴顏的高跟鞋精準踩住“晚期”二字。
籃球場邊的長椅上,韋唯正在教嚴顏打繩結。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揉成一團,文馨看見他左手無名指纏著繃帶——那是上周幫她修自行車時受的傷,此刻卻系著嚴顏送的銀杏葉手帕。當嚴顏的指尖劃過他掌心的生命線,韋唯突然縮回手,這個躲避的動作和三年前如出一轍。
晚自習的走廊像幽暗的隧道,文馨攔住抱著作業本的韋唯。消毒水味從他領口滲出,她突然扯開他的校服——鎖骨下方埋著靜脈輸液港,紗布邊緣滲出淡黃色組織液。“為什么不告訴我?”她的質問撞碎在墻壁間,韋唯的鏡片反射著安全出口的綠光:“嚴顏的父親是腫瘤科主任。”
雨夜的教學樓天臺,文馨發現韋唯正在燒東西。灰燼中殘留著星星折紙的殘骸,那是她去年生日送的許愿瓶。嚴顏的驚呼從樓梯間傳來,韋唯慌亂中打翻鐵桶,燃燒的紙片如垂死的蝶撲向文馨。她徒手拍滅他袖口的火星時,摸到內側縫著的名字縮寫——不是“WX”,而是“YY”。
次日清晨,文馨在課桌發現未署名的信。信紙是從競賽獎狀撕下的,背面印著清華的校徽:“你該看看更廣闊的世界。”落款處畫著雙縫干涉的光波圖樣,那是嚴顏最擅長的題型。窗外傳來救護車的鳴笛,她看見韋唯被攙扶著上車,嚴顏的香奈兒外套蓋在他顫抖的肩上,袖口沾著咳出的血沫。
實驗室的儲物柜里,文馨找到半瓶未喝完的靶向藥。說明書上的副作用欄密密麻麻,某行小字批注:“記憶混亂時會把嚴顏認作文馨。”玻璃柜門映出她通紅的眼眶,也映出窗外櫻花樹下嚴顏喂韋唯喝湯的畫面——用的是她送的琺瑯保溫杯。
體育課自由活動時,文馨在器材室發現染血的繃帶。血跡在帆布上暈染成星座圖樣,旁邊散落著嚴顏的銀杏發卡。當她把發卡歸還時,嚴顏正戴著文馨同款銀鈴手鏈:“韋唯說舊物要留給更需要的人。”鈴聲清脆如刀,剖開三年來所有晨昏相伴的假象。
最后一次月考的考場,文馨在草稿紙上畫滿交錯的直線。韋唯的咳嗽聲從隔壁教室傳來,伴隨嚴顏壓低聲音的抽泣。交卷鈴響起時,她將修正液涂滿整張試卷,白色液體覆蓋了所有關于春天的記憶。
櫻花落盡的傍晚,韋唯在校門口攔住她。他瘦得幾乎撐不起校服,指尖捏著兩張電影票——那是半年前他們約好要看的科幻片。“嚴顏需要人陪。”他的解釋被風扯碎,文馨看見他手機屏保換成嚴顏在病房比心的照片,背景里的心電監護儀顯示著2013年4月1日的時間。
夜幕降臨時,文馨在操場狂奔。當年埋下時光膠囊的梧桐樹已移栽到理科樓前,樹坑里躺著破碎的螢火蟲瓶。玻璃渣間有張泛黃的紙條,韋唯的字跡被雨水泡漲:“在所有平行宇宙里,我都注定要辜負你。”
初春的玉蘭墜滿枝頭時,文馨在開水房撞見了那個傳說中“很像自己”的女生。嚴顏正踮腳夠水龍頭,發梢別的銀杏發卡折射著陽光,文馨突然想起韋唯草稿本上的某個函數曲線——那正是嚴顏側臉的弧度。女生轉身時,薄荷糖的清涼混著消毒水味撲面而來。
“你就是韋唯說的那個……”尾音消散在蒸汽里,文馨卻看清她校牌上的班級——理科重點班。開水房的瓷磚剝落處積著褐色水垢,嚴顏的粉色保溫杯上貼著清華校徽貼紙,杯底刻著極小極小的“W&Y”。
食堂的塑料椅上,嚴顏把紅燒肉撥到文馨碗里:“韋唯說你貧血。”她腕間的紅繩與文馨那條驚人相似,只是銀鈴換成了銀杏吊墜。文馨盯著她餐盤里的藥盒:“這是?”“哮喘噴霧。”嚴顏隨意晃了晃,“韋唯弟弟同款。”不銹鋼餐盤映出她睫毛的顫動,文馨突然發現嚴顏左眼尾有顆淚痣——和韋唯草稿本里某個函數圖上的標記點重合。
午后圖書館,文馨發現韋唯的座位堆滿嚴顏的筆記。粉色便利貼上畫著物理公式擬人圖,小火箭的尾焰里藏著“W&Y“的花體字母。當嚴顏蹦跳著出現時,文馨看見韋唯迅速將某張紙頁塞進書包夾層——那是她送他的螢火蟲瓶設計圖,邊緣還粘著三年前的草莓貼紙。
籃球場邊的長椅上,嚴顏突然撩起劉海:“這道疤像不像獵戶座?”文馨望著她額角的陳舊傷痕,想起火災那晚韋唯后背的灼痕。夕陽把兩個女孩的影子拉長又交疊,遠處傳來韋唯輔導嚴顏做題的聲音,鉛筆劃過紙面的沙沙聲與三年前如出一轍。嚴顏的帆布鞋尖輕輕蹭著地面,鞋帶系成蝴蝶結——那是韋唯教文馨的獨家系法。
文馨開始頻繁在韋唯身邊看見嚴顏:實驗室里共用的顯微鏡鏡頭殘留著她的唇印,考場外互換的幸運符里夾著嚴顏的自拍,甚至他書包上突然出現的銀杏刺繡——針腳細密得不像出自男生之手。平安夜收到的蘋果突然有了雙份,嚴顏那份裹著印有清華校徽的包裝紙,果皮上刻著“Y?W”的浮雕。
跨年夜的天臺,嚴顏將煙花棒塞進文馨掌心:“韋唯說你看這個會開心。”火藥味彌漫中,文馨看見對面實驗樓頂有兩個依偎的身影。零點鐘聲響起時,嚴顏突然擁抱她:“我們要當一輩子好朋友呀。”她毛衣上有韋唯常用的消毒水味,后頸皮膚透出醫用膠布的方形輪廓。煙花綻開的瞬間,文馨瞥見韋唯正在樓下仰望,手中的住院腕帶在火光中一閃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