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二十三年,仲秋初。
昨夜京城起了風,掃盡夏末殘存的暑氣。晨起云壓得極低,陰沉沉的,似是要落一場冷雨。
南城門外,一輛車馬緩緩駛入,未曾疾行,也未曾停留,仿若過往尋常的商旅人家。車轍碾過青石板,留下一道道微濕的痕跡,塵埃在沉悶的空氣中慢慢落下,街頭的人們不以為意。
馬車內(nèi),靜默無聲。
沈棠坐于車中,手指搭在窗沿,掀起一角簾布,看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京城街景。二十年了,時光漫長到讓人幾乎遺忘,可當那座城門再一次出現(xiàn)在視野里,她卻依舊記得,這座城池的每一塊磚石,每一條街巷,甚至是巷口那些青瓦屋檐下飄出的炊煙氣息。
她眸色微沉,淡淡開口:“還是這個地方,卻好似與我記憶中的全然不同了?!?/p>
對側的少女聞聲抬頭,聲音輕快:“母親,您說什么呢?我生在涼州、長在涼州,從前何曾來過京城?”
沈棠微微一怔,隨即笑了起來,眉眼間帶著幾分冷意與揶揄:“你這張嘴倒是滴水不漏?!?/p>
“滴水不漏才好?!比~知微笑了笑,眉眼溫婉,眸光卻沉穩(wěn)如水,“京城藏龍臥虎,我們母女二人能否安身立命,靠的便是這些‘滴水不漏’?!?/p>
她的嗓音溫軟,語調緩和,一字一句卻透著清晰的鋒芒。沈棠看著她,眼中劃過一絲微妙的情緒,隨即低低一笑,沒有再說話。
車廂內(nèi)一時間安靜下來,只有馬蹄與車輪碾過地面的細碎聲響。
坐在前方的聞嬤嬤微微垂首,仿佛未曾聽見她們方才的對話,但心中早已篤定——這對母女歸京的第一戰(zhàn),已然在馬車駛入京城的這一刻,悄然展開。
“夫人?!甭剫邒咻p聲提醒,“前方便是鎮(zhèn)北侯府了?!?/p>
沈棠緩緩合上簾子,掌心輕輕摩挲著膝上布料。須臾,她抬眸看向葉知微,聲音極低:“知微,你可還記得,我們何時出發(fā)的?”
葉知微眨了眨眼,輕聲道:“母親忘了?我們是在仲秋初三啟程的?!?/p>
沈棠點頭,目光落在不遠處侯府高聳的朱紅門扉上,眼中浮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那便再提醒你一遍——今日,是你外祖母的忌日?!?/p>
葉知微垂下眸子,掌心緩緩收緊。
——她當然記得。
這一天,不止是沈棠生母的忌日,亦是沈棠二十年前被逼遠嫁的日子。
今日,她們回來了。
以女兒的名義,以沈家的血脈,以一場遲來的祭拜,堂堂正正地踏入這座曾經(jīng)驅逐她們的府邸。
她們不會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