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海的浪濤在雙生花的鎮壓下歸于死寂,青丘焦土卻無端生出異變。
白璃赤足踏過新生的碧草,足底傳來地脈不祥的震顫。她仰頭望向天際,那輪被太初之火滌凈的皓月邊緣,不知何時染上一圈血暈。蘇瑾的琉璃尾纏在腕間,尾尖金砂隨呼吸明滅——自換心那日,她們的血脈便如并蒂蓮般共生共感。此刻,她分明察覺到蘇瑾胸腔內那半顆琉璃心的異動。
“封印松動了。”蘇瑾的聲音自鳳凰木頂傳來。她立于雙生花旁,指尖輕觸花瓣,蚩尤的咆哮在花蕊中悶響,“這魔頭正在啃噬剩余的善念。”
白璃撫上心口,那里嵌著的半枚金色骨片驟然發燙。初代天狐的脊骨所化天罡柱,正在她識海中投射出可怖畫面:九根鎮魔柱表面浮起肉瘤狀凸起,每顆肉瘤上都生著蚩尤的獨目,瞳孔中映出天門外的景象——
云海翻涌間,十萬修士結陣凌空。他們足踏以青丘子民魂魄煉制的劍器,額間墮天狐紋結成鎖鏈大陣。陣眼處,玄塵殘魂凝成的虛影手持斷尾令旗,旗面赫然繡著初代天狐泣血的雙眸。
“終究還是來了么?”白璃引弓扣弦,逐月弓上的鳳凰紋路燃起黑焰。那日弓身化鳳后,留下的焦痕竟成了貫通善惡之力的媒介。
蘇瑾自枝頭飄落,琉璃尾掃過處,地脈綻開金紅咒紋:“他們要的不是青丘,而是你心里那半枚天門鑰匙。”她指尖點向白璃心口,金色骨片應聲浮現,表面浮動著初代天狐剜目時的記憶光影。
三百年前,初代天狐的心臟并未化入天門,而是被剖成兩半。善念之心鑄就三十六天罡柱,惡念之核則埋入青丘地脈。而白璃與蘇瑾換心時交融的血脈,竟讓殘缺的心臟重新拼合,成了開啟天門的唯一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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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士的劍陣在子夜降至。
首波攻勢是三千魂劍。那些以青丘殘魄煉制的劍器,裹挾著同族的怨氣刺向雙生花。蘇瑾的琉璃尾暴漲如屏,尾尖金砂凝成《山河契》銘文,卻在觸及魂劍時劇烈震顫——劍身中封存的魂魄,竟全是守碑人一脈!
“玄塵這個瘋子……”白璃挽弓射落七柄魂劍,每支箭矢貫穿劍身時,都有一道守碑人殘魂在她識海嘶吼。那些被煉成劍靈的身影中,赫然有當年教她挽弓的姑姑。
劍陣忽變,十萬修士齊誦古咒,聲浪凝成實質的鎖鏈纏住雙生花。蚩尤的咆哮與咒文共鳴,花瓣在震蕩中片片剝落。蘇瑾突然悶哼跪地,心口骨片滲出黑血,琉璃尾尖的金砂竟被鎖鏈吸噬,化作滋養蚩尤魔息的養料。
“他們要放虎歸山!”白璃旋身將蘇瑾護在懷中,逐月弓橫掃擊碎三道鎖鏈。弓弦割破掌心,金血濺上玄塵虛影的令旗,旗面竟浮現母親的面容。
“璃兒,你還不明白嗎?”母親的虛影嘆息,“天門本就是初代天狐的心臟所化。要想終結輪回,唯有……”
“——用心祭天!”玄塵的殘魂自令旗中掙脫,枯爪直取白璃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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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璃的視野在劇痛中染紅。
玄塵的指尖已刺入她胸腔,卻在觸及金色骨片時僵住。蘇瑾的琉璃尾洞穿他虛影的咽喉,尾尖金砂混著太初之火逆流而上,將十萬劍陣燒出缺口。黑焰順著修士額間的墮天狐紋蔓延,頃刻間燎遍云海。慘叫聲中,無數劍器墜落,劍身封存的魂魄化作流螢,在夜空中繪出青丘舊日的山河圖。
“你以為我為何要換心?”蘇瑾的聲音冷如霜雪。她心口的黑焰紋路突然暴長,與白璃的金紋咬合成太極圖。雙生花凋零的花瓣在太極圖中重組,化作初代天狐的完整心臟。那心臟搏動的節奏與地脈共振,冥海之水倒卷上天,在云層中凝成巨大的鏡面——
鏡中映出三千年前的場景:初代天狐立于往生殿前,手中捧著兩半心臟。善念之心皎潔如月,惡念之核漆黑如墨。她將善念擲入地脈時,一滴淚墜入冥海,化作如今的白璃;而惡念埋入人族孕婦腹中,歷經百世輪回,終成眼前的蘇瑾。
“原來你我……本就是同一顆心的兩面。”白璃喃喃,掌心貼上蘇瑾的胸口。琉璃心跳動的頻率與她的金骨完全同步,太初之火自兩人交握的指縫間騰起,燒穿了天門的虛影。
天門在云層中轟然洞開,卻不是玄塵期盼的飛升之路。門內涌出的是初代天狐被封印三千年的惡念洪流,那些粘稠如瀝青的濁氣中,浮沉著青丘歷代戰死者的尸骸。白璃望見母親的殘軀在濁流中沉浮,她的九尾被魔息腐蝕,卻仍死死抱著阿弟的尸身。
“阿姐……快走……”記憶中阿弟的呼喊與現實的慘象重疊。白璃渾身顫抖,逐月弓感應到她的悲愴,弓弦自行崩斷,碎成三百六十枚星砂,每一粒都映著青丘子民的臉。
蘇瑾突然拽過她的手,琉璃尾卷起星砂:“用這個!”
星砂入體,白璃的脊骨發出玉石相擊的清音。初代天狐的脊骨自她背后破體而出,化作三十六根新的天罡柱,將濁流死死釘在虛空。柱身纏繞的不是鎖鏈,而是《山河契》的銘文,每個字都在吸噬蚩尤的魔息。
玄塵的殘魂在柱間尖叫:“不可能!師父的心臟明明……”
“你的師父錯了。”蘇瑾的瞳孔完全化作混沌之色,“她以為分離善惡便能凈化世間,卻不知混沌才是萬物的本源。”她掌心按上白璃的心口,金骨與琉璃心交融成漩渦,將天門內的濁流盡數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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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丘的地脈在這一刻蘇醒。
焦土上萌發的碧草瘋狂生長,纏繞住墜落的修士尸骸。他們的血肉被地脈吞噬,魂魄卻化作瑩白光點,修補著破碎的鎮魔柱。鳳凰木的根系穿透虛空扎入冥海,雙生花在歸墟深處綻放,根須所及之處,蚩尤的魔軀寸寸崩解。
“這才是真正的《山河契》。”白璃輕撫柱面新生的紋路。那些紋路不再是冰冷的銘文,而是流動的星砂與血焰,“以眾生為契,以混沌為墨。”
蘇瑾的琉璃尾漸漸透明,她的身形與白璃交融成一道光影。兩人足下的土地升起三十六階玉臺,每階皆刻著青丘子民的名字。當她們踏上最后一階時,天門轟然閉合,初代天狐的心臟在虛空炸裂,散作漫天星雨。
雨落之處,焦巖生花,冥海澄明。往生殿廢墟上,那株新生的鳳凰木垂下枝椏,白玉長弓安靜地懸于其間,弓弦上沾著未干的金紅血珠。
遠處山巔,小狐妖踮腳摘下一朵雙生花,花蕊中傳來若有若無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