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夏來，夏小婷已有兩個月沒回家了。
這天星期五接到了夏母的電話：“喂，你身邊有沒有其他人呀？”
“媽媽，你有什么事情？”
“你身邊有其他人嗎？”
“沒有，怎么了？”
“你這個星期回來一趟吧，我找到你爸爸住在哪里了。”
“什么？”
“我找到你爸爸和那個小狐貍精住的地方了。”
“在哪里？”
“回來再說。”
夏小婷這天早早和食堂阿姨打好招呼，晚上不要給她留飯了，明天后天也不要留飯，她這周回家有事，星期一過來。又跟值班長說了一下情況，五點鐘一下班就去汽車站了。
踩著影子敲開家門：“媽媽，我回來了。”
打開門：“嗯。”
“我們走吧。”
“去哪里？”
“你不是說找到爸爸住的地方了嗎？”
“是找到了。”
“那我們走吧。”
“今天晚上不去了吧。”
“為什么？”
“我們明天再去吧。明天早晨起大早去。”
“為什么？”
“我把你的奶奶接過來了，明天早晨一大早我們一起過去堵她家門。”
“奶奶來了？”夏小婷這才在昏暗的矮房里找到了奶奶的身影，“奶奶，你是怎么過來的？”在夏小婷的印象中，這個文盲奶奶從未出過遠門。
“坐車過來的。”
“你怎么認得字的？”
“問人家的吧，再說我認得揚字。而且，我以前不是來過一趟的嗎？”
夏小婷這才記起十歲那年的夏天，剛放完暑假就乘車將她和弟弟送到媽媽的身邊來，在泰城中轉車輛時候，夏小婷上廁所排隊解手回來時，看到揚城的車正在啟動，跟在車后面跑了幾十米，把駕駛員都嚇著了。夏小婷至今記得駕駛員站在車輛里大聲的詢問：“誰家小孩丟了，誰家小孩沒上車？”連問幾聲，都沒人答應，夏小婷看到奶奶抱著弟弟呆呆的坐在座位上看著懷里的弟弟傻笑，夏小婷上前叫了一聲奶奶，她也只是抬頭笑了笑。
“是你家小孩嗎？”
“奶奶。”
“是你家小孩嗎？”
別的乘客也都交頭接耳的看過來。
“老太，人家問你呢，這個是你家的小孩嗎？”
在別人的提醒下，奶奶好像才從驚嚇中緩過神來，連聲道：“是的，是的，是的。”
“真是你家小孩啊？”
“是的，是的，是我的孫女。”
“是，你就早點說呀！我剛才開車子時候問你們人都到齊了沒，你怎么不說話呢？”駕駛員有點生氣，大聲訓斥和責備。
“我沒聽清楚。”奶奶小聲的說道。
“你怎么會沒聽清楚？我問了好幾遍了。”
乘客們見駕駛員站在那里訓老年人，勸說道：“好了，好了，不要說了，可能人家年紀大了沒聽到，你看這個孩子不是已經回來了嘛，你可以去開車子了，我們還得趕路去下一個地方呢。”
“是的，是的，老年人耳背。”
“快開車去吧。”
駕駛員走到駕駛室，又回過頭來大聲問道：“這回人都齊了吧？”
“嗯。”
“你們再相互看看吧，看看有沒有家屬沒上車。”
“沒了。”
“真的沒了嗎？”
“真的。”人群里附和著，“真的。”
“要不我再等等吧，別以為你們當中有些人的心思，我會不知道，自己家孫女沒上車，會不知道，自己的孫子在車上，自己怎么就能知道的呢？”
“哎，別說了。”
“嗯，都說了，人家老年人年紀大了，耳背，你說這些話什么意思啊，人家哪里想把孫女丟下的，一個人帶兩個孩子，不容易呀。”
車里又是一陣七嘴八舌。
大概三五分鐘后，駕駛員伸了個攔腰：“好了，這回我真的要開車了，趕不上車的人，就坐下一趟吧。”
“就是，就是，你早該開車了。”
時間一恍然，自從被媽媽轉學到揚城里來都初中，夏小婷也有五六年沒見到奶奶了吧。但那件事就這么突然的想起來了，一陣后怕，如果當年把十歲的她遺忘在泰城，她該怎么辦，能找到回家的路嗎。
和奶奶隨便聊了一點，聽媽媽的話，上床睡覺。
迷迷糊糊中又被媽媽拉了起來，只聽到耳邊響起：“快起來呀，小婷，我們該出發了。”
眼皮都睜不開：“這么早，這才幾點？”
“三點鐘了。”
“起這么早做什么？”
“昨天晚上不是跟你說了嗎，我們今天去堵你爸爸的門呀。”
“嗯。”可是真的很困呀。
“叫你早點睡覺，早點睡覺，你要和奶奶聊天，現在好了，起不來了。”
“嗯？奶奶呢，她起來了嗎？”
“早起來了，我們都起來了，就等你了。”
“小偉呢？”
“也起來了。”
“嗯。”那好吧，只能起來了，做姐姐的怎么能輸給弟弟呢，迷迷糊糊坐起來胡亂套衣服，“他怎么能起得來的呢？”
坐上夏母提前約好的私家車里，夏小婷又瞇了一會，聽到夏母的叫聲，才跟著聲音下了車，夏小偉牽著夏母的手走在前頭，腳步也是東倒西歪的，明顯也是沒睡醒。
“媽媽，還要走多久的路？”走在不知名的小區里，夏小婷問道。
“不遠了，就在前面。”
“哦。”又走了一會兒，“還有多久？”
“就在前面了。”
又過了幾分鐘：“怎么還沒到？”
夏母停下來了，跟夏小婷說：“你不要老說話，我在想在哪棟樓。”
“哦，你還不知道在哪棟樓啊。”
“我知道，我知道，我上次來過一趟了。”
“哦，哪在哪一棟樓呢？”
“叫你不要說話了，不要說話，讓我好好想一想。”
“哦，”夏小婷原地瞇眼睡覺等夏母想是哪棟樓。
“想起來，走吧，走吧，就在前面，拐一拐。”
“拐哪兒啊？”好困呀，只打哈氣。
“跟在我后面走，你少說話，不然我又忘記了。”
“哦。”
不知道跟在人影后面走了多久，聽到夏母喜悅的聲音：“就在這里，就在這里，你看，你看。”
“看什么？”
“你抬頭看那扇窗戶。”
“什么？”
“你看那扇紅色的窗戶。”指著眼前這棟樓的三單元三樓窗戶，“看到沒，紅色的窗戶。”
“看到了。”
“想到什么了沒？”
“想到什么？”
“這是你爸爸做的呀。”
“是嗎？”夏小婷盯著朱紅色的窗半信半疑。
“你忘了，你爸爸以前干過木匠，專門幫人家打家具的。”
“哦。打家具的人多得去了，你怎么知道折扇窗戶就是爸爸做的呢。”
“你不懂，你沒見過你爸爸的手藝，他去過東北，他在東北學的雕花就是這個樣子的。”
“在窗戶上雕花？”夏小婷又看了看這復古風格的窗戶，怎么也不相信自己老爹能雕出這個一個又一個的如意花紋來。
“嗯，木雕。”
“東北不是剪紙貼窗花嗎，怎么還雕上了呢？”
“好了，好了，不跟你說了，就是這里了，就是這里了，我們說話聲音小聲點，不要影響人家睡覺了。”
“現在幾點了？”
夏母看了看小靈通：“快四點半了。”
“好吧。”
“媽媽，我餓。”夏小偉搖了搖夏母的手指頭，又看了看夏小婷，他還是個五年級的孩子，因為長期營養不良，身高看上去跟三年級孩子身高差不多，至少夏小婷上三年級時身高已經有一米四了。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也餓，我也餓，等下會有人來擺早攤賣早點，到時候我給你們買油條豆漿。我們現在不要說話，不要打擾別人休息，我們先找個地方坐下來慢慢等。”
夏母領著夏小婷和夏小偉坐在了這棟樓跟前的綠化帶磚頭上，奶奶全程一言不發陪襯得蹲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