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瘋了嗎？”艾德里克的聲音里滿是怒火，手掌猛地拍在書桌上，震得書桌上的墨水晃出波紋。
“瘋的是你。”阿德萊德的聲音冷硬，“米爾赫德家不過是看中了羅維爾家的商路，你以為這樣就能留下赫爾塔？”
“別拿她來威脅我！”艾德里克咬著牙，手指攥得發白，“你要是敢再鬧，信不信我立刻——”
“送我去聯姻？”阿德萊德冷笑，打斷了他的話，“那就試試看。”
她猛地轉身，甩上書房的門。咸澀的海風像野獸般撕扯著窗欞，月光在翻騰的浪尖碎成銀白的泡沫。阿德萊德緊攥著窗框，指節發白，指甲幾乎嵌進木質的裂紋里。
她的呼吸在玻璃上凝成薄霧，冷風鉆入她的衣袖，肩頭微微顫抖。遠方，海面上隱約傳來礁石撞擊聲，嗚咽般回蕩在夜幕之下。
咸澀的海風撕扯著窗欞，月光在浪尖碎成動蕩的銀箔。阿德萊德的指甲深深摳進橡木窗框，指節泛白，如擱淺的貝母。海十二海里外里是嗚咽黑礁群，她唇間漏出的搖籃曲被浪聲碾碎，混著海鹽味的呼吸在玻璃上凝成霧花，潮聲裹挾著哼唱聲，此刻聽來卻像送葬的挽歌。
阿德萊德站在窗旁，冷風刮過她凌亂的發絲，眼神透過黑夜凝視著遠處模糊不清的天際。她的心跳劇烈，幾乎要沖破胸膛，但她的臉上卻沒有一絲動容。
緩緩轉身，她的目光掠過墻上略顯褪色的鳶尾花壁毯，落在梳妝臺上的婚約書上。火漆印正慢慢融化，燭火映著鐵錨穿透玫瑰的紋章，宛如一塊凝固的血痂。
她伸手取下婚約書，用裁信刀挑開珍珠鑲嵌的封面——羊皮紙上的墨跡微微暈染，米爾赫德家族的徽章像鬼魅般刺痛著她的眼睛。三年前，撞碎父親商船的敵艦，船首雕像上的鐵錨，正是這般模樣。
艾德里克的勢力已經滲透，如今家族的舊宅早已不再是她的庇護所。父母失蹤，家族的財富與權力全數淪陷，所有的一切都被他手中那看不見的鐵網牢牢掌控。
她深吸一口氣，走到五斗柜旁，拉開最底層的暗格。地圖上的坐標早已模糊不清，但蜿蜒的夜光藻痕跡仍在黑暗中泛著微光，仿佛指引著她逃亡的航道。
“小姐，管家說一會兒要試婚紗。”門外傳來仆人的聲音。
“知道了。”阿德萊德低聲應道。
她解開束腰的銀鏈，任鯨骨裙撐跌落在地。她赤腳踩過波斯地毯，地板下傳來一聲沉悶的空響——她彎腰拾起銅鑰匙，攥在掌心。
推開房間彩繪玻璃窗，咸腥的雨幕撲面而來。狂風卷起她的發絲，裙角翻飛，像是一面即將掙脫牢籠的旗幟，暴雨劈開夜幕，遠處的海面上，一艘船在礁石間若隱若現。
她的目光落在指間的藍寶石戒指上。那顆寶石鑲嵌在一枚古老的銀環里，戒壁雕刻著米爾赫德家族的紋章，金屬的冷意仿佛沿著指骨攀爬，緩緩收緊。
那是米爾赫德家的長子親手為她戴上的訂婚戒指——用以昭示她即將成為他籠中困鳥的信物。阿德萊德清楚地記得，那天宴會廳里的燭光搖曳，戒指剛套上指尖時，米爾赫德長子笑得如一只饜足的獵豹。
她垂眸盯著掌心的藍寶石項鏈，那同樣是米爾赫德家的禮物——比戒指更早到達的訂婚信物。吊墜上的藍寶石宛如一滴凝固的海潮，幽幽泛著冷光，周圍纏繞著一圈荊棘紋的銀飾，標志著米爾赫德家族自詡的“守護”之意，然而在阿德萊德看來，那更像是一道森冷的枷鎖。
此刻，銀鏈冰涼得如同沾著露水的鐵索，忽然滑落指間，猛地絞住她的手腕。金屬的涼意如毒蛇般攀附上皮膚，鏈節緊貼腕骨，冰冷而窒息。
阿德萊德嗤笑一聲，手指一捻，婚約書便被燭火吞噬。火舌貪婪地舔舐著紙頁，最后在鳶尾花紋章處燃成一團焦黑的灰燼。
“該死的……”阿德萊德盯著手中的藍寶石項鏈，指尖在冰冷的寶石上頓了頓，喃喃自語。
“本該扔了你……可誰知道呢？”她自嘲地笑了笑，聲音低得仿佛怕驚擾了窗外的風聲，“但是真逃了，至少還能換點錢。”
她拇指緩緩摩挲著項鏈的墜子，眼神陰沉，“到時候，不管是買船票、買假證，還是買通關卡……總比兩手空空要強。”
狂風猛地撞開窗扇，窗簾如殘翼般拍打著墻壁，遠方礁石群傳來低沉的嗚咽，仿佛塞壬的哀歌。阿德萊德赤腳踏上濕滑的窗臺，衣擺被風暴卷起，藏匿在皮革刀鞘中的匕首透出一絲冷冽的寒意。
閃電撕裂夜幕的瞬間，她瞥見自己映在浪濤上的影子。那不是披著雪紡睡袍、任人宰割的待嫁新娘，而是身著父親舊獵裝、在暴風雨中獨自掌舵穿越魔鬼角的十六歲少女。
她將毒簪藏進發髻，抓住早已系在窗外的帆索——這是上周檢修屋頂時，她親手打上的水手結。樓下傳來腳步聲，侍衛踹門的聲音轟然響起。阿德萊德果斷躍出窗臺，借著帆索滑向海岸。
————當阿德萊德的鹿皮靴踩上濕滑的礁石時，咸澀的海浪正撕咬著懸崖基座。
十二米高落差的巖壁上，走私船的接應纜繩在暴雨中搖晃如垂死的海蛇，阿德萊德在浪涌退卻的瞬間躍上繩梯，鞋底與濕滑麻繩幾乎摩擦出青煙。
她解開束發的銀簪，尖銳的尾端刺進巖縫，碎石簌簌落向下方咆哮的浪濤。
“抓緊繩梯！“船長老格納嘶啞的吼聲被狂風削成碎片。
阿德萊德咬住羊皮布包，皮革的腥味混著齒間的血腥氣——攀爬時被巖蠔劃破的手掌正在滲血，但此刻來不及感到疼痛。
船體在浪谷間起伏的陰影里，大副正奮力用彎刀割斷多余的纜繩。阿德萊德松開巖縫的瞬間，鑄鐵箭簇擦過耳際，在繩梯上迸出火星。下墜的失重感中，她聽見格納咒罵著拉動滑輪的聲響，浸透海水的麻繩在掌心烙下灼痕。
浪濤怒吼著撲上礁石，濺起的水花幾乎模糊了她的視線。
“放纜！”只見水手揮舞著彎刀，割斷多余的繩索。浸透海水的纜繩落入海中，卷入翻騰的浪濤。
阿德萊德跪坐在甲板上，大口喘息著，臉上是雨水、淚水，還有浸出的血痕。遠處，米爾赫德家的徽章旗幟在岸邊火光中劇烈搖曳。
“開始吧。”她低聲呢喃，目光冷厲地望向茫茫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