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帷幕般傾瀉而下，遮蔽了月光與星辰。吉恩站在船的甲板上，斗篷的邊緣早已被雨水打濕，冰冷粘膩地貼在他的肩膀，冷得令人煩躁，糟糕的天氣更讓他想罵人。

他的目光穿透風雨，凝視著遠方洶涌的海面。

他不喜歡等待，更厭惡這種天候下的滯留，狂風裹挾著咸腥的水霧撲面而來，像是要將他的耐心一寸寸磨碎。

本該是一次尋常的接應行動，而暴雨讓海面變得難以預測，海面劇烈的變化卻迫使他的船在暗礁區徘徊，等待風暴過去。而在這片被怒濤掌控的海域，一艘沉沒的戰船以及隨之而來的殘骸，讓這場風暴染上了些許別樣的意味。

他原以為這不過是風暴帶來的尋常祭品，直到望遠鏡的十字準星里，遠方的沉船、戰斗的余波也都好巧不巧地落入他的眼中。

他從來不是什么慈悲的大善人，船在附近等候也僅是偶然。海上經常漂浮著失去主人的殘骸——無論是人還是船，風暴總是無差別地吞噬一切。

暴雨如鯨息般傾落，將海天縫合為鉛灰色的繭。吉恩立在傾斜的甲板上，雨水順著油蠟斗篷的褶皺奔涌成溪。他抬手拭去單筒望遠鏡鏡面的水霧，十字準星里那個掙扎的身影正被浪濤反復吞吐，短暫顯現，旋即又被海潮吞沒，如同命運指尖玩弄的骰子。

他見過許多溺亡者，有些人求生意志全無，像破布般被海潮隨意擺弄；有些人狂亂撲騰，最終還是筋疲力竭地沉入黑暗。但這位可憐的落難者似乎在竭力計算著每一次上浮的角度與時機，像一尾困入漁網的劍魚，拼盡全力尋找破綻。

“挺有趣。”他低聲自語，唇角泛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

那抹身影的掙扎過于執拗，不像是普通溺水者的絕望撲騰，而更像一頭被捕的猛獸，在死亡邊緣孤注一擲。

這樣的獵物，總是值得多看幾眼。

在巨浪間掙扎、起伏的小艇，像是一片執拗的枯葉，拒絕被吞噬。這種掙扎讓他聯想起深海中的巨獸，越是瀕死，越是猛烈。

他反復目睹那個身影被浪頭擊沉，再次浮現，又再度消失。并不像普通的溺水者，那樣的掙扎中有著某種令人不解的倔強，仿佛是在對命運發出最后的抗議。

海水在暴雨下翻滾，他依舊不確定這是否是值得他關注的“獵物”。

“要撒網嗎？”大副的請示被颶風撕碎。

“船長，我們還要等多久？”另一名手下小心翼翼地靠近，聲音在風雨中被吞噬得幾近微不可聞。

“等風停。”吉恩頭也不回，眼睛依舊緊盯著遠方，“或者等獵物自投羅網。”

他目光緊鎖在那片翻騰的海域，腦中飛快地衡量著風險與價值。海上的風暴是他最熟悉的伴侶，而海水，則是他最得力的同謀。他向來謹慎，貿然出手從來不是他的風格，尤其是在尚未摸清局勢前。

但很快，望遠鏡里閃過一抹銀光，他注意到那女人頸間墜著的藍寶石，在怒濤中折射出幽幽冷光——是米爾赫德家族女眷的項鏈形制。

米爾赫德家族。

他的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燧發槍的雕花扳機，眼底的興趣愈發濃郁。若她真是米爾赫德的女眷，那她的命，可能比他想象得更值得一些，畢竟光是這項鏈在黑市就價值不菲。

他唇角扯出鋒利的弧度：“放小艇。”

“左舷三鏈，暗礁區。“他報坐標的嗓音混著雷聲震顫，舵手立刻轉動黃銅輪盤。這艘雙桅帆船以逆戟鯨捕食的姿態切入渦流，船舷雕刻的夜叉像咧開獠牙。

他并不是善心大發的救命恩人，而是一個耐心的捕獵者。海上的風暴是他最熟悉的伴侶，而海水，則是他最得力的同謀。

僅僅是那個落水者的求生方式引起他的興趣——不是胡亂撲騰的溺水者，而是像被網住的劍魚般精準發力。每當浪峰壓頂時，她總能在最后半秒蹬擊暗流借力上浮，這種技巧他在北海捕鯨人身上見過。

當然，還有寶石。

吉恩不愿意立即行動，他了解這片海域，知道每一處礁石的潛藏之處與每一道暗流的走向。他耐心地等了一會兒，目光在四周掃視，確認沒有其他船只尾隨而來，也沒有隱藏的敵人潛伏在暴雨后。

他不想暴露自己，也不想在未掌握局勢前貿然行動。風暴是他的掩護，但同時也是雙刃劍。任何一位好的獵手都不會在未掌握局勢前貿然暴露自己。

他了解這片海域，也知道每一處礁石的潛藏之處與每一道暗流的走向。

他是個謹慎的獵人，而這個落難者，至少在他看來，是個有特殊價值的獵物。

確定一切安全后，他才從容地下到救生艇里。

救生艇墜入海面的剎那，十二名水手拉動鉸鏈。吉恩單膝壓住艇艏，鯊魚皮手套在纜繩上擦出青煙。他像測量潮汐般計算著時機：那女人第七次浮出水面時，小艇恰好切入她與漩渦之間。

在她即將完全沉入水底的瞬間，他才劃著救生艇靠近。

阿德萊德的掙扎已經微弱，肺部的空氣所剩無幾，吉恩知道，若是晚個十幾秒，她就真的會被海水吞沒。

對此，他還是有些慌張的，但又自信地告誡自己要相信自己的判斷——

這女人，不會這么容易死掉。

吉恩伸出手，鐵鉗般的手指精準扣住她冰冷的手臂，將她從洶涌的海水中猛然拽起。她的眼睫微微顫動，唇間溢出破碎的氣音，似是想要呼救，卻在一片嘶啞中湮沒于風浪。

“抓緊。”低沉的嗓音混著咸澀的海風灌入阿德萊德耳中，她的本能仍驅使著她反擊。手肘猛地向后撞去，卻被吉恩迅捷地擒住，桅繩捆腕的技法精準鎖住她的關節，使她掙脫不得。纏斗間，他嗅到了她發間淡淡的接骨木花香，苦澀而幽深，與記憶中某場宮廷舞會上的熏香重疊。

他感受到她的膝蓋帶著絕望的怒意猛然上頂他的腹部，帶著最后的反抗與絕望。吉恩不怒反笑，輕松用腿制住她的攻勢，迫使她不得不屈服在他的掌控之下。她的觸碰中透著微弱的顫抖，那是一種接近崩潰的掙扎，像一只瀕死的鳥，在捕獸人的手中作最后的掙扎。

木屑飛濺間，他瞥見她大腿綁帶上的血跡——是燧發槍托留下的挫傷。這種傷口，他只在黑市軍火商的情婦身上見過，霎時，興味更濃三分。

“省點力氣。”他低聲道，手法嫻熟地將嗎啡針劑扎入她頸側，精準得如同填裝彈藥，“等會兒有的是機會殺我。”阿德萊德在藥物眩暈中恍惚聽見銅制懷表的嘀嗒聲，竟與吉恩腕脈跳動的頻率完美同步。

吉恩的目光落在她指尖無意識地扣緊他衣襟的樣子，透過布料，他感受到疤痕處傳來的鈍痛。他低頭，鼻息間交融著她濕透的發絲與海水的咸澀。一瞬間，某個模糊的身影在記憶深處浮現，與她的輪廓重疊。

他一邊劃動救生艇，一邊凝視著她。近了，他終于看清了她的面容——蒼白的臉頰，緊閉的雙眼，使她看上去更像是一尊被海神遺棄的雕像。她的指尖微微抽搐，指甲泛白，似乎已經用盡了所有力氣。

吉恩從不自詡施舍救贖的神明，他只是個精準計算的獵人。

“有趣，所以救了。”

他將她安置在救生艇中，靜靜注視著她因劇烈嗆咳而扭曲的臉龐，唇角浮現一絲玩味的笑意。他不擔憂她的性命，反倒期待著她何時會再次掙脫，迸發出更激烈的反抗之火。

他知道，這一切的時間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