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的生命已經死亡。我對于這死亡有大歡喜，因為我借此知道它曾經存活。”

35歲的這個清晨，麗娜從噩夢中醒來，她忽然發現，自己前半生一事無成，自己后半生更不知以何安身立命。

窗外，低矮籬笆圍繞著院子。

遠處，霧氣繚繞著群山。

初夏，凌晨5點多，天色還沒透亮。

躺在床上的麗娜從噩夢中醒來。

她緩慢地睜開眼，憂心忡忡地回想著昨晚接連不斷的夢，受到驚嚇的心跳，依舊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

她坐起身，看了一眼旁邊正在打鼾的丈夫。

睡夢中的大金，張著嘴巴，大口大口地喘息，胸膛有節奏地起伏著，黑白交雜非常稀薄慘淡的頭發覆蓋著他碩大的腦袋，臉上分泌的旺盛油脂，在凌晨的晨光中泛著光亮。

麗娜略帶嫌棄地皺了皺眉，輕輕穿上鞋子，向院子里走去。

“真實而粗糙的現實。”

麗娜貪婪地呼吸著室外新鮮的空氣，邊努力把剛才的畫面拋之腦后。

不知為何，麗娜總感覺，有些時候，大金的精神狀態就像十三四歲的小孩。

“也許男人永遠不愿意長大。”麗娜在心里嘀咕到，“他們太渴望自己的老婆能像他們媽媽一樣。”

孩子樣的表情讓麗娜對婚姻很有安全感，她知道這個男人多么需要自己。但很快，又會在這份安全感里滋生出很多絕望——像一個單親母親面對現實生存壓力時的那種絕地求生。

麗娜在房間屋檐下的木椅上，坐了下來。

最近一段時間，麗娜心中那些迷信已久的美好想法，被現實蠶食得幾乎一絲不剩。

從有第一個孩子開始，麗娜就開始變得迷信起來，她研究“生命能量”，研究“玄學”，研究“風水”，但在這一刻，她卻忽然跌落進了現實。

因為昨晚那個記憶尤深的噩夢，那個穿著白色長裙的女人。

麗娜靜靜看著遠處的群山，山上長滿了郁郁蔥蔥的植被，白色霧氣環繞著重重疊疊的山頂，夢幻而空靈。

結婚12年了！

不知為何，在這樣一個清晨，在接連做了幾個夢的早上，麗娜忽然如夢初醒。

“我一直活在自己的幻想里。”麗娜苦笑道，“來上海后，我就從沒認真對待過自己的人生！”

想到這，麗娜有些錯愕。

婚前，她大都在隨波逐流，只知道埋頭苦學，只想考一個好大學。

婚后，工作不到兩年，麗娜就回家待產，成為家庭主婦，大大小小事情，她也總是聽從年長自己10歲丈夫的建議，很少有自己的主見。

家庭主婦的生活沒有帶給她太多快樂，但衣食無憂的生活卻也讓她樂得輕松。

“我一直在荒廢自己的人生。”麗娜感嘆道。“每一天，我不過是在等待死亡。”

想到這，麗娜感到一陣惶恐。

她看向玻璃窗中的自己，35歲，身材開始發福，小腹上堆積著一層厚厚的脂肪，皺紋爬上了眼角、嘴角和額頭。

“好可怕！”

最近這些日子，麗娜時常感到深不見底的虛無。

曾經的麗娜，追求的不過是窈窕的身材，美麗的容顏，過人的氣質，可隨著時間流逝，衰老顯現，麗娜才感覺自己所追求的這些東西，好像毫無意義。

“這才35歲呢！未來，還有那么多年年月月，我該何去何從，又該如何度日？”

麗娜轉過頭看向室內：靠窗的一張床上，睡著兩個橫七豎八的孩子；再靠里的床上，睡著正在打鼾的大金。

隨著呼吸的一起一伏，蓋著白色被子的大金，遠遠看去，就像一個巨大的動物。

麗娜扭過頭，又茫然地看向遠處的群山，不斷問自己：

“從2006年考入大學，到現在的20年里，我到底做了什么？”

麗娜輕撫自己的額頭，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前半生，特別是來上海后的這十五年里，她一直在做逃兵，逃避了絕大部分責任和挑戰。

她腦海里不斷翻騰著一句話：我浪費了我的前半生，一事無成。

沒有戲劇性的出軌，沒有面臨失業，沒有什么重大人生變故，只是一日復一日得蹉跎，在打游戲中，在刷視頻中，在鬧情緒中，在八卦中，特別是在白日夢中……

“麗娜，幾點了？”

大金的聲音打斷了麗娜的思索。

“還不到6點，再睡會兒吧。”麗娜看了看手機，輕聲答道。

“你也過來再休息一下，太早了。”

麗娜想了想，站起身，走了過去，在大金身邊躺了下來。

大金習慣性地伸出手，把麗娜摟進懷里。

“怎么醒這么早？”

“做噩夢了。”

“做了什么噩夢？”大金輕聲問到。

“非常可怕，太陽還沒出來，能說么？”麗娜小聲嘟囔道。

“沒事兒，說吧。”說著，大金溫柔地幫麗娜理了理頭發。

“我夢見一個穿白裙子的女人站在我們床前，大概三十來歲，很漂亮，面容很清秀，很溫婉，散著到肩的長發，穿著一件寬松的白色棉布長裙。她一直在問你，能不能上床跟你一起睡。”

“還有這事？”大金笑了笑。

“是啊，但你堅決地一口回絕，而且對她口氣超兇。她一直苦苦央求，你拒絕了她很多次，她才消失。”

“哈哈，當然不行！我這正氣威嚴的氣場，一下子就把她震懾住了。”大金笑道。

“可能吧。”說到這兒，麗娜撒嬌道。“你看，我多么愛你啊，連在夢里，我都把你的形象夢得這么偉岸。”

大金笑著把麗娜緊緊摟在懷里。“再睡會兒吧。”

趁著孩子還沒醒，大金又瞇起眼，睡起回籠覺，麗娜是睡不著了，她瞇起眼，整理思緒。

麗娜對鬼壓床已經見怪不怪，從懷第一個孩子開始，她就經常鬼壓床。

她爸爸跟她說是因為身子虛弱，陽氣不足。

于是，打那起，她就變得越來越迷信。

鬼壓床的那些人物，形象各異，但大都面目模糊。

夢里面所有場景都是當下真實的場景，只有這個鬼魅的形象是虛幻的，他們會悄無聲息地來到夢娜床前，然后開口講話，對著夢娜提出各種要求。

麗娜也知道這是在夢里，所以她一邊努力拒絕著這鬼魅的要求，一邊在窒息的恐懼中拼命地想要從噩夢中醒來。

有時，她會自己尖叫著，甚至哭泣著從夢里醒來，有時是身邊的大金把麗娜從痛苦的呻吟中晃醒。

只不過，之前的夢里，都是她一個人在對抗來到床邊的各種人，這一次竟然是大金出征，真奇怪，而且這次，沒有激烈的爭斗和尖叫。

“大金出征，寸草不生。”想到這里，麗娜笑了笑。

更奇怪的是，這次的女孩子，她的面孔很是熟悉，但麗娜又很難記得她具體的樣子，而且表情溫柔，像個真正的人，而不是鬼影。

“也許昨天夜里不該出門散步。”麗娜回想到。

昨晚夜里10點多，大金和孩子都早早睡著了。

麗娜伏在書桌上看了會兒書，便一個人走出房間，想在酒店院子里散散步。

這家酒店建在群山之中，一塊非常開闊的平地上零零散散建著很多處兩層樓的小院落，酒店也是開放式的設計。

一條寬闊的溪流從散落的院落中間，穿流而過。

他麗娜一家住的客房跟酒店大堂相距有一兩百米，中間隔著一大片草地。

夜里，麗娜一個人踩著青石臺階，從客房穿過漫長的草地，走到遠處的酒店大堂，她想走一走，順便去大堂要幾個一次性杯子。

散落在各處的院落，大都熄了燈，路燈特別幽暗，路上空無一人。

看著遠處黑壓壓的群山，聽著旁邊異常歡快的溪流，走出一半的麗娜，心里害怕起來，她腳步越走越快，擔心會有什么野獸或者閑人出沒。

好在來回路上，相安無事。

但恐怕還是招惹了什么，所以夢里才出現了這個女人。

“這里是景區，歷史上不乏在此謀生的先民們，也許是哪個女人的魂魄吧。”麗娜倒也能想通。

而且昨天夜里又下起雨，這種陰沉沉的天氣，難免讓這些孤魂野鬼也想尋求些溫暖。

其實，不僅有鬼壓床的夢，但凡去了大山大河名勝景地，夢娜也會做些帝王將相的美夢，常常夢到自己被天子召見。

之前，麗娜總覺得這是吉象，對自己的前程和未來充滿美好的幻想。

但昨晚這女人的出現，卻讓麗娜一下子喪氣起來。

“如果好夢是好預兆，那鬼壓床又算什么，我總撿好的信，也太自欺欺人了？”麗娜心想，“終究都是一個人的白日夢”

想到這兒，麗娜躺不住了，又重新起身，走到院子里。

遠處的群山，郁郁蔥蔥，一片祥和，不像夜里那么神秘莫測。

麗娜做了一個深呼吸，真想永遠在這里住下去啊，好山好水好心情。

這時，遠處一個步履匆匆的身影吸引住了麗娜。

隔著低矮的籬笆，麗娜看到遠處一個穿著白色長裙的女人向一處院子里走去。

“這跟我夢見的那個女人，怎么那么像？”麗娜疑惑著，心里害怕起來。

大白天見“鬼”，這還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