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娜,過幾天我?guī)Ш⒆尤ド虾#愕綍r候有時間的話,我們碰個面。”
麗娜看著迎鳳發(fā)來的微信,立刻撥通了迎鳳的電話。
“迎鳳,你們來上海幾天?”
“三四天吧,公司組織的活動。”
電話那邊傳來熟悉而溫暖的聲音。
“來我家里住啊。”
“不了,公司組織的,得集體活動啊。哈哈,你有時間的話,我們一起吃個飯,讓小朋友們見個面,認識一下。”
電話里傳來迎鳳爽朗的笑聲。
“肯定有時間,你提前給我發(fā)信息,我?guī)Ш⒆尤ボ囌窘幽恪!?/p>
“好的,到時候聯(lián)系。”
掛掉電話,麗娜走進廚房準備晚餐。
剛接回家的女兒呦呦正在房間寫作業(yè),幼兒園大班的兒子還寄放在晚托班。
趁著這點空檔,麗娜趕緊把自己和女兒的晚餐準備好。
迎鳳是麗娜的小學同學。
聽這名字就明白,她出生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
她的爸爸媽媽希望下一胎能生個寶貝兒子,就給她取名迎鳳。
在山東,對女孩子的命名就是這么隨意。
迎鳳是家里的老大,托這名字的福,迎鳳媽第二胎就生了個大胖小子,迎鳳也跟著受了些優(yōu)待。
迎鳳上次來上海找麗娜是9年前的事了。
2026年,剛?cè)肭铮惸群鋈唤拥接P打來的電話,說要來上海找她玩幾天。
麗娜心里正納悶,第二天,迎鳳就一個人來到上海,找到麗娜的學校。
“麗娜,我生病了。”
時隔這么多年,麗娜還清楚地記得,迎鳳走到自己面前,說的第一句話。
麗娜看著眼前臉蛋紅撲撲,水靈靈,身材結(jié)實的迎鳳,疑惑地問道:“你生什么病啊?”
迎鳳一臉鎮(zhèn)定,語氣緩慢地說道:“癌癥。”
麗娜看著眼前的迎鳳,嚇得大驚失色。
“別開玩笑,你不是說來上海找我玩么?”
“我也想玩啊,但你得先陪我去看病。”
說到這里,迎鳳臉上才露出了幾絲悲傷。
麗娜知道,迎鳳沒有人能求。自從迎鳳有了弟弟得寶,迎鳳的父母一心撲在她弟弟身上,從不關(guān)心迎鳳的死活,連考上大學都遭到父母的埋怨,每次要學費都會被無情地羞辱一頓。
迎鳳是實在找不到能陪她看病的人了。
“我陪你去看,我們今天就去看。”麗娜緊緊握住迎鳳的手。
“今天太晚了,明天吧!”
迎鳳從來不會自亂陣腳,她打小就自立,有主意,從來不知抱怨。
第二天一大早,剛滿18歲的兩個小姑娘就踏上了在上海的尋醫(yī)之路。
她們接連跑了三個醫(yī)院,最后在上海一家三甲醫(yī)院被一位女主治醫(yī)師留了下來。
“你今天就辦理住院手術(shù)。”
戴著眼鏡,身材豐滿的短發(fā)女醫(yī)生親切地說道。
“今天么?”迎鳳確認。
“對,你們倆去買住院用的生活用品吧,馬上辦理住院。”雖然,內(nèi)容很緊迫,但女醫(yī)生語氣依舊平和。
“好。我是癌癥么?”迎鳳繼續(xù)問道。
“現(xiàn)在不好確認,要進一步檢查,但你這個囊腫長得太大了,一定是要做手術(shù)的。”
“好,我現(xiàn)在就去辦住院手續(xù)。”迎鳳回答道。
聽到這里,站在一旁的麗娜眼里開始不停地掉眼淚。
迎鳳拉著她的手往外走。
“你別哭啊,醫(yī)生說能治,死不了的。”
麗娜就哭得更厲害了。
“哎呀,快別哭了!陪我去買些拖鞋,睡衣和洗臉盆吧。”
迎鳳拉著麗娜往醫(yī)院外面走。
麗娜腦子嗡嗡地,她被眼前這困難一下子就擊垮了,更別說什么解決思路。
最終,還是靠著迎鳳自己把住院的事情一件件安排妥當,當天就住進了8人間的病房。
麗娜記得那間病房很寬敞,也很透亮,房間東西向,朝東有一排寬大的窗戶,靠著房間南北墻,各放了四張病床,中間過道非常寬闊。
麗娜陪迎鳳在這間病房里住了15天,直到今天,麗娜還記得病房里的每一個人,每一張臉。
1號床是個還在讀高中的小姑娘,16歲,卵巢癌晚期。
她個子很高,身材偏胖,圓圓的臉蛋上戴著姨夫圓圓的眼鏡,扎一條學生樣式的低馬尾。
麗娜聽別的病友說,她要切除兩側(cè)的卵巢和附件,以后不會有生育能力了。
麗娜在心里感嘆,這可還是個孩子啊,怎么會這樣。但她沒有看到這個女孩哭過,小姑娘像個沒事人一樣,沒有任何憂愁。
只是她爸媽總是愁眉苦臉地進進出出。
這樣一個高中生,每天的生活只有讀書、學習,大概并不清楚切除卵巢附件意味著什么。
“還沒盛開過,就要凋零了。”麗娜為她感到難過。
2號床是一個在上海做蔬菜生意多年的阿姨。
這個阿姨40來歲,老公有小兒麻痹,走路時一瘸一拐,比正常人矮半身,但他把自己收拾得非常干凈,臉上總掛著笑,跟阿姨聊天也都是有說有笑,從不說一句喪氣話。
阿姨自己說起,他們兩口子在上海白手起家,日子過得越來越殷實,三個子女也都培養(yǎng)的非常優(yōu)秀。
三個孩子放學后,也常來意愿照顧媽媽,確實都很有禮貌,說話做事非常得體。
她是子宮癌晚期。
3號床也是一個40來歲的阿姨。
她是這個病房,唯一一個第二次來這里做手術(shù)的病人。
上次在這家醫(yī)院查出宮頸癌,做了宮頸切除手術(shù),但沒出3年,癌癥復(fù)發(fā)了,擴散到了整個子宮,還有肝臟。
麗娜聽主任醫(yī)生說,婦科癌癥,術(shù)后5年不復(fù)發(fā)才叫治愈,10年不復(fù)發(fā)才無后患。
這位阿姨的女兒長得非常甜美漂亮,像極了當紅的小花旦。
她已經(jīng)結(jié)婚,有了個三四歲的兒子,這些天,她一直陪伴照顧著自己的母親,有時候,她的丈夫或者她的爸爸會帶著她的兒子來病房里坐一會兒。
這個阿姨總是一遍遍哀嘆“人家說復(fù)發(fā)就是沒救了!哎!”
聲音里充滿了對死亡的恐懼。
她的女兒,性格非常文靜,只是坐在病床邊靜靜地聽著,有時候默默地把剝好的橘子遞到自己媽媽手里。
4號床是一個30來歲的姐姐,將近170的個頭,身材頎長,一頭短發(fā),非常干練。
她是上海的一名基層公務(wù)員,經(jīng)常在病房跟大家吐槽基層公務(wù)員的工作太辛苦,也常勸麗娜和迎鳳,畢業(yè)后千萬別考公務(wù)員。
“上海基層公務(wù)員全國最苦。”這是她的口頭禪。
她也是宮頸癌。
5號床是一個70歲左右的上海奶奶。
她已經(jīng)做了子宮全切手術(shù),只是定期來醫(yī)院化療。
她戴著一副精心挑選的高級假發(fā),棕色的短發(fā)被她整理的一絲不茍。
白天,她安靜地躺在病床上打點滴,晚上會在老伴的陪同下,回家休息。
她很少參與病房的談話,但臉上常掛著淡淡的微笑,會跟病友們點頭問好。
雖然化療的過程很痛苦,但她從不呻吟,病床也收拾地特格外干凈整潔。
這給迎鳳和麗娜很大的信心——雖然奶奶70歲了,但她那么勇敢和堅強,即使面對難熬的化療,也依然活出了尊嚴和體面。
6號床是一個非常年輕的媽媽,也就二十五六歲,她的兒子才兩三歲。
她的丈夫一直陪在她身邊,身形消瘦,碩大的T恤像掛在肩頭,空蕩蕩的,頭發(fā)總是很凌亂,很少開口說話。
聽說,她狀況很不好,癌細胞已經(jīng)擴散到肝臟和腎臟。
麗娜總是聽見她躲在被窩里偷偷哭,她年輕的,瘦削的丈夫也永遠眉頭緊皺。
唯獨在她孩子來看她的時候,她會對著孩子笑兩下,但轉(zhuǎn)過身,又會哭起來。
那孩子不懂事地要媽媽抱,要媽媽摟,她又馬上擦干眼淚把孩子摟在懷里。
“這一去,就是一生了。”
麗娜那時候還沒有做媽媽,她理解不了那位年輕媽媽摟著孩子時會想些什么。
她只記得那位年輕的父親,總坐在病床旁,彎著腰,低著頭,把臉深深地埋進兩個枯干的手掌里。
7號床就是迎鳳了。
迎鳳在這間病房里,不算病情特別嚴重的病號。
她能自理,也能幫助其他病友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
迎鳳從小就是一個閑不住的人,她對父母的重男輕女熟視無睹,也從沒有怨言,把家里家務(wù)全包攬到自己身上,對弟弟也是百般疼愛。
麗娜從沒見過迎鳳跟誰紅過臉,也沒在迎鳳嘴里聽到過一句別人的壞話,連喪氣話都么有。
給人信心,給人希望,給人歡喜,給人方便——這就是迎鳳的寫照,可為什么偏偏就得了這種毛病。
麗娜不想深思,她無法面對這種巨大的人生痛苦,也無法承受這么巨大的生活壓力。
回想起來,好像更多時候,都是迎鳳在安慰和照顧她,好像生病的那個人是自己。
8號床起初空著。
后來,有天晚上忽然住進來一個小姑娘。
是一個子宮大出血的急診姑娘,,年紀不大,最多20歲,但身邊沒有一個親人。
手術(shù)后,醫(yī)生催著她聯(lián)系家人。
她哭著打了一圈電話,但沒有人來。
聽室友說,她被男友甩了。
遠在四川的父母也不想特意來上海照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