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晝的凝視】
南極的太陽在午夜依然懸于冰原之上,將整片海域浸染成虛幻的鎏金色。林星遙站在「極光號」科考船的露天觀測臺,防風面罩結滿冰晶。她伸手觸碰欄桿上凝結的鹽霜,指尖傳來的寒意順著骨髓蔓延——這讓她想起五年前收到父親科考日志的那個雪夜。
「林博士,聲吶顯示東南37度有密集生物信號。」實習生態學家馬克的聲音從對講機傳來,「像是...遷徙中的座頭鯨群?」
「不可能。」她按下通訊鍵,呼吸在面罩內壁凝成白霧,「南極磷蝦種群今年銳減40%,這個季節不該有鯨群北上。」腕表指針指向凌晨兩點,舷窗外的冰山折射著詭譎的粉紫色極光。某種難以言喻的躁動在她胸腔震顫,如同父親日志里描述過的「鯨歌癥」——當人與鯨的腦電波短暫共振時,會聽見深海傳來的古老悲鳴。
【父親的幽靈】
實驗室恒溫箱亮著幽藍冷光。林星遙將最后一片鯨脂樣本放入離心機,金屬艙門閉合的咔嗒聲驚醒了角落里打盹的虎斑貓「磷蝦」——這是父親留給她唯一的活物遺產,當年從北極弓頭村救下的幼崽。
她打開加密硬盤,泛黃掃描件在屏幕逐幀浮現。那是父親失蹤前最后一份影像記錄:暴風雪中的破冰船甲板上,裹著因紐特海豹皮襖的老人跪在一具弓頭鯨尸體旁,鏡頭劇烈晃動間傳來他嘶啞的喊聲:「它們不是迷途...是逃亡!有人在用次聲波武器——」
視頻戛然而止于一道刺眼白光。
「逃亡...」林星遙撫過屏幕里父親被凍裂的顴骨。離心機發出尖銳蜂鳴,分離出的鯨脂組織在顯微鏡下呈現詭異紋路——這些從偷獵船殘骸打撈的樣本,細胞壁附著著不屬于任何已知污染物的黑色結晶。
【暴風眼中的對話】
「您該看看這個。」當林星遙闖入船長室時,大副正在用獵刀削著海象牙雕件。這個滿臉刺青的挪威男人曾是捕鯨船水手,如今卻成了環保組織雇傭的「贖罪者」。
衛星云圖在屏幕上緩緩旋轉,本該是南極氣旋休眠期的此刻,一團血紅色的風暴云正在船頭前方匯聚。「氣象衛星故障?」她攥緊數據板,「這片海域昨天還是高壓脊。」
「比故障更糟。」大副將刀刃插進檀木桌,震得墻上懸掛的逆戟鯨頭骨咔咔作響,「三小時前收到阿根廷科考站的求救信號,他們觀測到12級陣風——就在我們規劃的航線上。」
林星遙的指節叩在風暴云邊緣的坐標點:「但鯨群異常信號源在這里。」她調出聲吶圖譜,密集的綠色光斑如星群閃爍,「如果繞道,可能永遠錯過——」
「您父親也說過類似的話。」大副突然打斷她,獨眼在陰影中泛著冷光,「七年前他執意進入北極圈禁航區,說聽見了『銀白色巨鯨的召喚』。」
空氣驟然凝固。林星遙感覺后頸汗毛豎起,仿佛有無數冰針抵住皮膚。父親從未向任何人透露過考察的真實目的,除了那本用因紐特語加密的日志。
「明天黎明前折返。」大副拔出獵刀,逆戟鯨頭骨的瞳孔反射著刀光,「否則我們都會成為戴維·瓊斯(注:海盜傳說中深海惡魔)的藏品。」
【夜航】
林星遙在艙室輾轉難眠。防水艙壁外傳來冰山崩裂的悶響,像是巨獸在深海中磨牙。她摸出父親留下的骨質項鏈——由52顆小須鯨耳骨串成的圖騰,輕輕含住末端那顆刻著螺旋紋的珠子。這是騎鯨者與巨鯨締結血契的儀式器物,父親稱其為「海洋的聽診器」。
「磷蝦」突然炸毛低吼。整艘船體毫無征兆地傾斜,培養皿從桌面滑落,在防滑墊上撞出清脆聲響。林星遙沖向舷窗,瞳孔驟然收縮——遠方海平線正在燃燒。
不是晚霞,不是極光,而是數以萬計的發光水母組成的血色長河,正隨著某種韻律向風暴眼收縮。它們觸須間纏繞著腐爛的鯨脂,在浪涌中拼湊出巨大骷髏的輪廓。腕表顯示氣壓正以每秒5百帕的速度驟降,這是教科書上未曾記載的氣象異變。
「全體人員注意!立即穿救生——」廣播里的喊叫被金屬扭曲聲切斷。船體發出垂死巨獸般的哀鳴,林星遙在劇烈顛簸中抓住門框,看見走廊盡頭泄洪般涌入的黑色海水。
那不是普通的海水。
黏稠的原油混雜著冰碴,裹挾著扭曲的鱈魚尸體灌入船艙。她聞到刺鼻的苯酚味,視網膜被灼燒般疼痛。最后一刻,她將「磷蝦」塞進防水實驗箱,用父親教的因紐特繩結死死捆住箱蓋。
【深淵來電】
冰冷。黑暗。擠壓肺部的劇痛。
林星遙在原油與海水的漩渦中下沉,工裝褲口袋里的骨質項鏈發出微弱熒光。恍惚間,她聽見52赫茲的鯨鳴——那個被稱為「世界上最孤獨的頻率」。聲波穿透顱骨,化作父親臨終影像里扭曲的光斑:
冰層下的銀白巨鯨睜開黃金瞳,少年站在它嶙峋的背脊上,黑衣在激流中獵獵如帆。他手中長矛刺穿偷獵者的聲吶儀器,驚起的磷蝦群在他身后織成星環。
「找到...騎鯨者...」父親的幻影在耳畔呢喃。
她的意識開始渙散,嘴角卻浮起微笑。原來這就是父親看到的終幕——在深淵最深處,人類終于學會聆聽鯨落的詩篇。
【銀焰】
最先感知到的是溫度。某種溫暖洪流托起她僵硬的軀體,鼻腔涌入帶著鐵銹味的氧氣。林星遙勉強睜開眼,視網膜殘留著閃電般的銀藍色殘影。
那不是閃電。
體長超過9米的銀白虎鯨正用頭槌頂著她上浮,月光在它雪白鞍斑上流淌。更令她戰栗的是鯨背上的人影——黑衣少年單手抓著鯨鰭,另一只手按在她心口,掌心浮現的幽藍紋路正與鯨鳴共振。
「呼吸。」少年聲音帶著海底火山的熱度。他指尖劃過她鎖骨,林星遙猛然弓起身,咳出帶著結晶的黑色原油。無數氣泡從唇間逃逸,卻在接觸到少年皮膚的瞬間凝結成冰珠。
她終于看清他的面容:蒼白的皮膚下流動著磷蝦般的微光,眼瞼嵌著珍珠母貝似的鱗片,那是長期深潛者才有的特征。最詭異的是他的虹膜——如同將南極冰蓋碾碎灌注而成的淡藍色,中央卻裂開一道豎瞳般的黑線。
「滄...」她試圖呼喊日志里記載的名字,卻被突然襲來的鯨歌淹沒。銀焰發出貫穿次元的低頻嘶鳴,整片海域的冰山應聲崩裂。少年將她甩上鯨背,虎鯨群如銀色箭矢刺向風暴眼。在他們身后,「極光號」的殘骸正被黑色潮汐吞沒,甲板上卻隱約傳來「磷蝦」凄厲的嚎叫。
林星遙攥緊滄溟的衣襟,在狂風中聽見他冷笑:「歡迎來到真實的海洋,陸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