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月光皎潔,天上月明星稀,但仍依稀可見隱隱銀河;坐在自己榻上的玹月瓏,茫然地望著天上的一輪明月。
這是她入宮的第一個月。
臨行前家人的囑咐歷歷在目,那張缺了眼睛的半張臉仿佛還在眼前。
玹月瓏今年十歲,進宮當然不是為了給老皇帝當老婆。
但她進宮,也沒有什么特別偉大的任務,或者什么懇切的目的,更沒有什么悲情的苦衷。
就只是她那位身在皇宮的阿姨想養孩子玩,所以把她從她爹手里給要過來了。
姨母把她養在深宮里,計劃著養好了,十六七的時候再找個好人家將她嫁出去。
很完美的歷程,這里所有的女人都是這樣的,就像莊稼人應當一輩子守著田。
她比起其他女孩還好些,起碼她身世顯赫,來宮里之前她是王府郡主,來宮里后她是得寵貴妃的膝下侄。
當年的兵部侍郎二位驚才絕艷的女兒,出嫁時各嫁給一位皇子,其中妹妹的夫婿登基為帝,姐姐的夫婿落地京都,永永遠遠地做下去了單字王。
而她玹月瓏,就是那位姐姐的孩子。
做姐姐的沒福氣到了底,生下了女兒后不久就撒手人寰,致使女兒在王府中無枝可依,甚至還被人蛐蛐生來克母,父兄都嫌棄。
就這樣長到十歲,又被便宜老爹撒手交給了皇宮的老姨。
所幸老姨性子還算溫柔,雖看不出來到底真不真心,倒還能讓她舒舒服服地在宮里混混日子。
入宮這一個月以來,斷了從前被耳提面命讀書、練功的日子,她還真有點不習慣。
玹月瓏想嘆氣,卻笑了一聲,冷冷的。
見不到那個耳提面命她的人,才是最不習慣的地方,這也是她夜晚難以入眠的真正原因。
她想念那個養她長大的瞎子。
那個來歷不明的人,那個十年未曾改變相貌的怪人。
這一個月來,未見曾經商榷好的一面。
玹月瓏嘆了口氣,轉過頭來。她下首有個小床鋪,上面睡著她的小侍衛兼貼身丫鬟,花懷香。
這家伙雖比她大得多,還是她的護衛,卻比她還認生,這一個月來,總以保護她的理由非得睡在她身邊。
她們倆在這陌生的宮廷里,相依為命。
玹月瓏手里握著一只凈白的梨木坨子,她已經拿小刀給削出了一些形狀,也不知道她最后想削個什么。
也不知道是想送給誰。
她看著這未完成的木雕,攥緊了,心中漸漸燃起的小火苗,統統在面上顯露出來。
大概誰看見這么樣的神情出現在一個十歲孩子身上,都得驚訝一番,還要說一嘴,這孩子心機重啊。
這一個月來,她將姨母住處的所有書都看完了,也沒有機會能給她拓出一個地方,供她練功。神仙說過,一日不練十年白干,三日不練全身癱瘓,她一個月沒練了!
她必須要想想辦法。
這幾日跟老姨的對話多了一點,正好了解到了除太子外,另一個可以在這皇宮里橫行無禍的人——長公主。
長公主跟她年紀相仿,因為盛寵,太子在她這個年紀有的東西,太后跟皇帝也都相應地給了長公主,包括教書先生們,以及騎射師傅、武學師傅。
嗯,這就到點上了。
過了一會兒,玹月瓏的神情又恢復如常,她將白梨木雕往被子里一扔,撿起了床邊一本被亂丟的書。
這是一本厚得膨起的《銀通西史全冊》,就著月光跟油燈,她翻開了自己存放書簽的那一頁。
不過,玹月瓏還是嫌棄不夠亮。
她從雪白的中衣里掏出一個長命金鎖。那鎖半個拳頭大,很素,沒有花紋也沒有金墜腳,前面還鑲嵌著一塊五彩玉石,頂上潔白光亮,只經打磨,未經任何雕刻鉆扣,在月光下,隱隱發著光。
玹月瓏攥著長命鎖,將它的金絲紅繩拉長了些,足以自由活動,五彩璞玉的光亮越來越強,將書上的字字句句照得清清楚楚。
玹月瓏終于滿意地讀起書來。
玹月瓏當郡主的這個國家,就是史書上的銀通國。銀通國前身是羅唐國,羅唐國也曾是中原的霸首。
后羅唐敗退大梁,衰敗謊頹中,羅唐一個外姓王奪得國家政權,更改國名為銀通。
現在這個國家里,有一個窩囊的皇帝,一個管事的太后,和一個跋扈的太子、一個得盛寵的長公主。
“哈——”玹月瓏抻了抻有些發麻的脊背,打了個哈欠,終于有了困意,她將書一丟,倒下就睡。
書劃過的風剛好吹滅了油燈,玹月瓏脖子上的五彩玉也慢慢褪去光芒,變回一顆普通的玉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