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這堂課的內容是文解，里面所負責這課的夫子是個年過五旬的二朝老司徒，名叫王守研。前不久，王守研還在做太子太傅。

花懷香發現，無論年輕或老資，這些夫子都有同一個毛病，就是愛說教。

這時候，柔嘉公主總會不耐煩地擺手叫他們閉嘴，而她的小小姐月瓏，卻會因為對知識的渴望，而去耐著性子聽一聽。

月瓏這樣聽話，于是老師們倒是挺喜歡這個公主的新伴讀，對月瓏的注意也越來越多，甚至有時會在柔嘉懶得仔細注意的地方，給月瓏開點小灶。

王守研的面皮黝黑，留著灰白的長胡子，沒事就喜歡摸一摸。

柔嘉閑不住，拿了毛筆的桿子去戳月瓏。月瓏輕輕撥開她，她卻又拿著筆桿子在月瓏面前亂晃。

月瓏只好也拿起自己的毛筆，偷摸在書案下兩只筆亂斗了起來。

老司徒抬起眼看了二人一下，咳嗽兩聲。

“公主與小郡主想必已經熟背老夫所布置下的詩文了吧？”

二人悻悻收起笑容，將筆縮了回去，不敢去看王守研。

王守研身上是凝肅的深藍，有的地方質地實，有的地方質地散，同樣也有黑質，不過他的黑質，更像是已和深藍融為一體，雖能看出來，但已難舍難分。

王守研看向柔嘉，“來，殿下，老夫為您起個頭：采采卷耳，不盈頃筐——”

柔嘉支支吾吾地硬著頭皮背：“嗯……采采卷耳，不盈頃筐，嗟……懷人，周行……”柔嘉一邊背，一邊眼神求助月瓏。

月瓏低著頭，小聲提醒柔嘉：“嗟我懷人，寘彼周行。陟彼崔嵬……”

王守研頭疼地閉上了眼睛，提高了音量道：

“看來殿下真沒有背誦完整，我想問問殿下，這篇《詩經》的《卷耳篇》，老夫我已經為您二位布置了有足足五天，您的五天都在做些什么，為何到如今，一節都背不過呢？”

柔嘉撇撇嘴，低聲嘟囔了幾句。

老司徒拍拍自己的耳朵，將耳朵往前一探，道：“咦，殿下您在說什么，老夫年紀大，耳力不行，聽不見吶！”

柔嘉卻驟然心頭火起，對著老司徒道：“我說，我覺得你教的這些都沒有用。什么詩詞歌曲，背過去有什么用呢？無非是給我徒增煩惱！”

老司徒瞪大了眼睛，胡子都吹了起來，但他還是壓著怒火道：“那么請問景和公主殿下，您覺得，什么東西才叫有用呢？”

柔嘉低頭撅嘴：“反正不是這種死記硬背的東西。”

老司徒吹胡子瞪眼地嘆了口氣，不再看柔嘉，而是轉頭看向了月瓏：“小郡主，不若您替殿下思考一下，老夫應該教公主些什么東西？”

玹月瓏只好點頭回應，她先是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疊掌拱手向前，向老司徒躬身行禮。

老司徒并未多說，只點了點頭。

“大人，小人年幼，才疏學淺，不敢妄論您的教授。也許景和殿下想要學習的，是您的政和策論以及縱橫學說這樣的知識。如今中原是諸國鼎立，我銀通國也處于風口浪尖的位置，這樣的知識，在此時才是最有用的。”

柔嘉聽聞，昂起頭來道：“羽生說得對，我正是這個意思！”

老司徒看著月瓏的眼神意味深長，半晌，道：“小郡主，您志向遠大啊。”

玹月瓏卻不知為何身子一震，不再去看撫摸著胡須的老司徒。

“王司徒，難道月瓏說得不對嗎？”柔嘉看著老司徒莫名其妙的神情，又一直盯著月瓏看，不忿地說。

王司徒卻反問柔嘉：“殿下覺得小郡主說得對嗎？”

柔嘉抱起手臂昂頭道：“當然是對的！況且本宮就是這么想的！天下詩文最沒用，王司徒應當教我一些政和典故、治國之策!”

王司徒猛地站了起來，凝視著柔嘉。

柔嘉被他看得心里發怵，怒道：“王司徒，你干什么，你僭越了！”

王守研朝著柔嘉拜了一拜以示抱歉，他一起身，便向柔嘉道：“殿下息怒。古往今來皇子公主們的課程都是有《詩經》這一門的，您當然得繼續背。至于什么典故策論……這些東西晦澀難懂，不僅要背誦，而且還要寫文章、辨通史。背得要比您現在學得多得多，寫得文章也是多得多，通史也同樣詰屈聱牙、生僻晦澀。”

柔嘉一聽立刻泄了氣，片刻訕訕地喃喃道：“啊，很難嗎……”

王守研笑笑，“是呀，所以您不必學。那是您的兄長該學的。您只是一位公主，沒必要如此勞累，只背過去這些個詩文就好了，殿下。”

柔嘉聽了，蔫巴了神氣點點頭，坐回了自己的椅子。看見柔嘉被自己說服，老司徒瞇眼微笑著摸著胡子，轉頭去看自己另一位學生。

月瓏沒有看他，只平靜地在自己的書案旁坐下，波瀾不驚地攬起袖子，給自己磨墨。

“鬼精靈。”在外面竊聽的花懷香，忽然嗤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