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果,景和公主身邊的親近女官,來到宮中到如今已有三載,年未到十六,已經是‘女學士’的等級。其原名傅清,是原校書郎傅隆之之女,自幼被送往宮中做小女官,其父傅隆之去年被貶至登州?!?/p>
花懷香手里拿著一本巴掌大的小黃冊子,躺在藤椅上,給月瓏念上面的字。
自月瓏和柔嘉交往了這許久后,對宮廷官制的不解也日益增加。她在姨母的書房、柔嘉的廳閣甚至宮中的書樓拿來不少這種書,花懷香還耍了一些手段,搜集了底下人的信息。
月瓏在侍弄眼前一叢千花釉彩大花瓶里的建蘭,這蘭花太嬌弱,明明是花期,活得卻不大好。
“怪不得如此博古通今,學識如巨?!痹颅噰@道,“原來是校書郎之女?!?/p>
“你倒很少這樣夸人?!被☉严懵詭@訝,笑著說。
“簡直像是在恭維。”
“如果一個人的確非常優秀,那么別人只是描述她,都像是在夸贊她?!?/p>
花懷香眉毛翹翹,略帶慵懶地嘆了口氣,不以為意地說:“反正我不是那樣的人。不過,我覺得小小姐你是。小小姐,你說,你覺得是你懂得多,還是這個小青果懂得多?”
月瓏似乎猶豫了一會兒,但還是坦然道:“是她。”
“如果她處在我這個位置,也許會比我做的更好,但是如果我是和她一樣的境遇,我沒有把握能做到她那般。至少不至于如此不動聲色,兩家討好。”
“你是說她的主子和……跟她主子交往的其他貴人嗎,是這兩家?”
“差不多,但也不是如此籠統?!?/p>
“我倒是覺得,小小姐你不該妄自菲薄。個人有個人的造化,咱們不該以互換位置來瞎比。你在你自己的位子上已經做到了最好,她來到你的位置,卻不一定有你好?!?/p>
花懷香看著月瓏,瞇起眼睛露出一個狡黠又慵懶的笑來,“你若到了她的位置,也許不能做到她如此圓滑,可是,你絕對還是能像如今這般,積蓄比她多幾倍的力量。這力量,我敢肯定,她積攢不敢。”
月瓏瞥了花懷香一眼,笑道:“你可真愛夸我?!?/p>
花懷香也來了勁,搖頭晃腦地耍寶:“可不是,這世間我最愛你?!?/p>
月瓏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花懷香一邊翻冊子,在上面寫寫畫畫,一邊又問月瓏:“小小姐,來宮中也有些日子了,你給明小爺寫過信沒有?”
月瓏一愣,“沒有。”
花懷香聲音粗粗地往外大舒一口氣。
月瓏發笑,“你嘆什么氣,又不是你該擔憂的東西?!?/p>
花懷香叼著毛筆,有些含混地說:“你是我家小主子,我當然該擔憂你擔憂的東西。明小爺走前不是叮囑過你好幾回讓你給他寫信么?宮里有送信郎,也有宮驛,你多少也寫一點,叫他看了放心。”
月瓏一想起這事就有些煩躁,“懷香,你知道我是為什么的。”
懷香低下頭,繼續去涂寫小冊子?!拔抑?,我當然知道。明小爺是王府嫡出的兒子,王爺重視,側妃巴結,上下都偏疼。而你呢,下來就沒了娘,又是個女兒……”
月瓏放下修剪的剪子,扶著額頭道:“我哪是那個意思!”
“我知道?!?/p>
懷香繼續自顧自地說下去。
“他是被寵出來的,小時候性子難免高傲一點。小孩子腦子也就那么一點,人家說你克母,他便就認定了是因為你他娘才會死掉,因此從你生下來就待你不好?!?/p>
“……”
其實,她大哥也不全是壞。
相反,他近年來對月瓏還越來越好。
大概在月瓏五歲多的時候,她的兄長玹正玉忽然對她好了起來。但對于月瓏來說,他的好卻是個負擔。
“你被陳湘欺辱,他也懶得管。后來呢,他長大了,想要個真正的依托,而在王府,除了老王爺,就只有你們兄妹二人才能相互依托了?!?/p>
“……”
“于是他這才終于想起了你,便加急彌補起來,哪知你早就有人照顧了?!?/p>
月瓏此時嗤笑一聲:“是你么?”
“不是。”懷香兩指夾著筆,深深看了月瓏一眼。
“你知道是誰,只不過你應該不知道我知道。無論那個人你喜歡叫她什么,是你說的外面的朋友還是你的‘靠山’——這還是你小時候告訴我的呢?!?/p>
沒想到花懷香這丫頭記性居然那么好。
月瓏不說話,繼續去侍弄她的花。
不過,就算她不記得,月瓏那些忽然就認識的字,忽然就明白的道理,白日里總有些時間忽然消失,不叫人生疑都難。
只不過她從前都想得太簡單,以為懷香不說,就是她不知道了。其實別人就算了,可是自小貼身照顧她的花懷香,怎么可能猜不到。
見她沉默,花懷香也不多說,只將剛才的話題繼續說了下去。
“你已經有了靠山,有了人照顧,更不稀得他這‘浪子回頭’的好?!?/p>
“……”
有時候身邊人太了解自己真的很像裸奔。
“因此他越對你好,你就越感到厭煩。不過,我還是要勸你回他一個信。”
“……”
月瓏侍弄花的手一頓。
“不是一定要你跟他兄妹友愛,也不是為了什么名頭,只是憑他是個今后能靠得住的人,你也不能叫他寒了心?!?/p>
花懷香久久凝視著月瓏,“未來的路很長,這么個依傍,你不能白白丟了去?!?/p>
月瓏不知怎的失手絞下了一枝子好葉,她放下剪子,不再去管那花草,將旁邊的椅子拖過來坐下,望著窗外發起了呆。
“咦,你什么時候雕的這鳥?”
花懷香卻不讓她好好發個呆,她一坐下就喊她。
月瓏扭過頭去,一只巴掌大、圓滾可愛的木頭小鳥躺在月瓏沒收拾的那床被子里面,花懷香正坐在她床前的藤椅上,仰頭一伸手,就將那只小木頭鳥掏了出來。
這鳥雕工簡單,儀態酣然,渾身橢圓胖滾,頭頂上還有一根高傲地橫著的翎羽,翎羽尾端還往上翹。
月瓏這邊已經打開書案下的機括,從抽屜中拿出一張黃緯信紙來,轉頭看了那小木鳥一眼。
“閑著沒事,隨便雕著玩的。”
“你什么時候又學會了木雕,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多著呢!”
“呀,你又上勁了,跟我耍起寶來!”
“嘿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