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已經日落西山,火紅的霞云,帶動著邊上紫紅的絲帶,慢慢地沉暗下去。此時田地上的農民們已經要收農回家睡覺了,以備明日的早起耕作。
但是茂秋山的筵席剛剛擺下,貴人們不必擔心田里的作物,也不必擔心生計問題,于是他們心安理得地快樂。
月瓏和懷香到筵席上時,開門第一眼先看到了擺在壇上的老虎。
老虎現在已經完全死透了,但是獵手并沒有立刻將之剝皮,而是擦干凈了血,就擺放在大廳門口,展示戰利品。
二人湊近了,才真正感覺到這老虎是多么大,這膘肥體壯的猛獸,差一點就將她們塞入腹中,叫她們成了這茂秋山今日唯一的人類冤魂了。
月瓏望著這比自己身軀大兩倍不止的東西,心中莫名躁動。
她的眼睛好像燃起了一團火。懷香看向她的小主人,看著這雙眼睛,她忽然覺得看不懂他們家小小姐了。
“啊,月瓏來了!”
坐在主位上的銀通帝看見月瓏進門行禮,朗聲道。
他的聲音沒什么情緒,但夠大,起碼聽起來不是太冷淡。
銀通帝的一張寬臉也是,沒什么大表情,卻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是太冷淡。
銀通帝的眼睛在看著月瓏,一動不動的,也不是在發呆,就是純看她。
月瓏和懷香按規矩低著頭,看不見銀通帝的目光。
筵席上其他人的目光也是從月瓏一進來開始就在月瓏身上,還能聽見竊竊私語的聲音。
“陛下。”旁邊的大太監沈斌看不下去銀通帝的靜默了,連忙出聲提醒他,恨不能上手了。
“皇侄免禮。”
月瓏站起來,抬頭去看銀通帝。
說起來,來宮中那么久,今日又隨從圍獵,月瓏其實都沒有真正看過銀通帝的臉。
銀通帝是個身寬體胖的人,身著明黃烏青袍,戴著金幞頭,寬臉高額,月瓏很久沒見過自己的父親了,模模糊糊地兩張臉一對比,她忽然覺得,銀通帝跟自己的父親長得很像。
也是,他們畢竟是兄弟,而且皇帝還喊自己皇侄呢。
伺候在銀通帝身邊的大太監沈斌見小郡主也愣著,連忙朝低下宮人使眼色,兩個小太監連忙上去,“小郡主,您的位子在這。”
“啊,謝小公公。”
“您折煞奴才兩個了!”
月瓏在自己位子上坐好,懷香站在她背后,安安靜靜低下頭。月瓏又看了一眼銀通帝。
她想,即使很像,但還好自己的父親明顯更俊美一些,才讓長得像父親的她和哥哥不至于太難看。
不過,銀通帝的女兒柔嘉倒是也漂亮的,幸好她像的是前皇后。
但那跟銀通帝幾乎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太子就慘了。
月瓏轉臉,那慘太子正咧開他的大嘴,逗旁邊嫩蔥一樣的盡歡。盡歡低頭淺笑,溫順又俏皮。
“月瓏愛侄。”
“陛下。”月瓏急忙又站起來行禮。
“想不到月瓏愛侄年紀這么小就能獨自獵殺老虎,真是令人驚嘆。你這么好的射術,從前是跟誰學習的呢?”
“承蒙陛下錯愛,臣女射術粗糙至極,這次不過是湊巧才免于葬身虎口,況且,臣女也并非是靠我一人之力逃脫老虎之口。”
月瓏回頭看了一眼懷香。
“如若沒有臣女的侍衛懷香,臣女也恐遭不測。陛下如此夸贊,真真是折煞臣女了。實不相瞞,臣女的射術在家中時,是跟臣女兄長的武學師父學習的,臣女頑劣,只學到一些皮毛,不該如此嘩眾取寵。”
“欸!”銀通帝的聲音轉了個彎兒,擺了擺手。
“愛侄不必過謙。說起來,孤的景和公主也在學習騎射,卻遠遠沒有你的本領高。要是你的射術粗糙,那她的豈不就是胡鬧了?哈哈!”
就在銀通帝下面坐著的景和公主——柔嘉,心中本就不舒服,上了筵席,月瓏從一進門也不看她,現在她父皇還要借月瓏來揶揄她,她更加生氣了,直接就站起來蹬上階,抓住銀通帝的臂膀搖晃。
“父皇!你怎么能這么說兒臣?兒臣的射術可是您親自選的師父教的,你怎么能這么貶低兒臣呢?”
銀通帝嗤笑了一聲,“你呀你,孤有說錯嗎?”
柔嘉氣急敗壞地甩開銀通帝的手臂,抱著自己的手臂道:“哼,父皇真討厭,柔嘉不喜歡父皇了,柔嘉要向皇祖母告狀去!”
銀通帝身子明顯一僵。
下面的皇子貴族們立刻低下了頭,裝作有很多事情要忙。
銀通帝的嗓子壓著氣,還是忍不住冷笑了一聲。
他想訓斥柔嘉,可是訓斥得太過分絕對麻煩,但是不痛不癢說一句,又讓他覺得窩囊。
銀通帝扶著額,干脆不去看柔嘉。柔嘉“哼、哼”地跺了兩下腳,甩開勸慰她的宮人們,甩著手臂噔噔兩下走下來,想要離開筵席。
大太監沈斌連忙親自上前阻攔,似乎低聲跟柔嘉說了幾個字,柔嘉就撅著嘴,不情不愿地“鐙”一聲回了自己的位子。
皇帝頭疼地扶額,很快他又放下手,繼續問月瓏:“月瓏愛侄。”
“陛下,臣女在。”月瓏連忙舉起作揖的雙手。
“你獵殺了老虎,孤應當有所獎賞。愛侄,你想要什么獎賞?”
月瓏不卑不亢地躬身道:“臣女謝陛下厚愛。陛下,臣女能獵殺老虎,純屬僥幸,不敢再奢求賞賜。”
“欸,哪里的話。”皇帝倒是喜歡這樣繁瑣的推脫話,他神色緩和了些,擺了擺手。
“月瓏愛侄,什么要求你只管提,只要是有的,孤都能將之賞賜給你。”
月瓏是真的在推脫:
“陛下,臣女實在惶恐。自臣女到宮中以來,無論是臣女那匹駿馬,還是諸多綾羅綢緞、新衣新物,都是景和公主殿下傾情相送,臣女著實受益良多,不應再奢求什么。因此,還望陛下原諒臣女不識好歹,請陛下收回成命。”
懷香遠遠看著原本氣呼呼坐在位子上的柔嘉,聽完了月瓏的這一番話,立刻就被把臉轉了過去,腳在那晃。
“哦,”皇帝點點頭,“原來如此。”
他看了一眼還在抱著臂耍脾氣但臉紅了的柔嘉,笑了笑。
“既然如此,賢侄你再三推脫,孤也不好強人所難。可是,賢侄你不要再說什么僥幸,你獵殺了老虎,乃是大功,就該給你賞賜。若是只憑你幾句推脫,孤就免了賞賜,那孤這皇帝當得也太不像樣了。就這樣辦吧,這次的賞賜,孤先給你記下了。”
皇帝撫著小胡子指指他侄女兒,“等愛侄想到要什么賞賜了,再告訴孤。”
月瓏再推脫就不識好歹了,她只好謝恩:“謝陛下恩賜,臣女銘記。”
皇帝終于遂心了,朗朗笑了兩聲,撫摸他的小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