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瓏在馬車軟榻上躺著,就著這點顛簸,閉著眼睛慢慢就睡著了。花懷香用兩條絲帶扎緊了自己的袖子,在月瓏軟榻下面坐著擦拭自己的長劍。
“神仙,這就是你本來的眼睛嗎?”
“當然不是。你仔細看看,這雙眼睛像誰?”
“像……啊,難道是鶴迎?”
“對。我現在這張臉的眼睛用了鶴迎的做了障眼法,安在了我臉上,就成了這‘寧先生’的臉。”
“哈哈,總覺得好奇怪呀。上班張臉是鶴迎哥的,下半張臉是神仙你的。”
月瓏做了許多夢,算不上光怪陸離,卻都是曾經跟寧旸在一塊的場景。
“神仙,你可跟我說好了,等我去了皇宮,你還能這么來看我!”
“是的是的,我跟你說好了。你都說了五遍了——有沒有中紅心?”
“當然是中了!這回是紅心的中心!”
“我家小孩就是厲害。學了幾個月就能次次中紅心了。”
“嘿嘿,也沒有次次啦……”
“我聽見你箭筒空了。去把靶子上的拿下來吧,繼續練。”
“哇,我箭筒空沒空你能聽見?”
“一來我好歹是個神仙,二來我眼睛瞎,其他的不得聰明點?”
“哦——我這回射爛了兩支。”
“看來城西那家鋪子的弓箭品質不佳。把那兩支扔掉吧。快跑回來繼續。”
“哦。對了,神仙,我走了,你以后還在王府當寧先生嗎?”
“你走了我還當個什么——放箭的時候輕點兒,耳朵痛——我就隨便說個我要去趕考什么的就好了,反正廟里那些拜神的書生都是這么個說辭。”
“那……你舍得玹盡琛?”
“……哦,你說你姐姐啊。也許有了些感情,但還算不上舍不得。況且今后我要時時在城隍廟坐鎮,閑暇時又要去皇宮里看你,如何再容下一個人?”
“……嗯。”
“喲,這一箭射得真好,肯定中紅心了吧!不愧是我的小丫頭!”
“……嗯。嘿。”
花懷香擦拭劍柄的手一頓,看著背對著自己躺在軟榻上的月瓏,聽見她的笑聲不禁也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望著月瓏喃喃道:“這是做什么好夢了么?”
月瓏從蜷縮著的姿勢翻了個身,將臉朝向了上面,手腳舒展開來,一只手伸了出去,在軟榻外垂著。
花懷香輕輕放下劍,將蓋在月瓏身上的薄毯拉了拉,又重新坐到地上繼續擦她的劍鞘。
月瓏的夢繼續做著,她眼前蒙著眼睛、穿著黃裙的神仙寧旸,忽然又變成黑眼睛、書生長衿的寧先生,晃動著她不太靈巧的眼睛,過來摸摸月瓏的頭。
月瓏問他:“你現在是神仙還是鶴迎哥?”
但寧先生只是微笑著,沒有回答她。
寧先生微笑的臉又忽然一扁,變成了一幅畫。
那畫上浮現出來一個雍容華貴的婦人,婦人將雙手疊在一起坐在一張黃梨木椅子上,頭盤月髻,上面綴滿珍珠金絲,綰著鳳凰五彩玉釵,脖子上戴著赤金瓔珞,身上穿著金絲緞面黑金滾邊的朱紅長襖,一張年輕的臉白皙美麗、雍容端莊,一張微笑著的仰月唇,一雙瑞鳳眼儀態萬千。
月瓏記得,這是駱王爺的王妃,也就是她死掉的生母成雁秋。
她曾多次見到這幅畫像。畫上成雁秋的像忽然又動起來,從畫中脫胎而出,飄逸到月瓏的頭頂,微笑著摸了摸她的頭,飄渺如另一個世界而來的聲音在她耳邊道:“小月瓏,我的孩子,不愧是我的孩子。”
月瓏抬頭去看她,可她的臉卻又變得讓月瓏分不清這到底是寧旸,還是成雁秋。
她慢慢地離開了地面,飄到天上去,離月瓏越來越遠。
月瓏急忙跑起來去抓住她,她卻又突然變小了,微笑著,解開了她臉上的蒙眼布,輕盈落地成了花懷香的模樣。
花懷香身邊又鉆出來了一個人,熱情地跟月瓏打招呼,雙手齊齊伸過來,想去握住月瓏的手。
月瓏這次沒有躲開,她看見對面只剩下這人,這張男人的臉,她辨別不出來到底是玹正玉還是她父親玹旻。
“小小姐?小小姐?!你做噩夢了嗎?快醒來!”
沒等月瓏將面前的人辨別出個所以然來,境外的花懷香卻率先喚醒了月瓏。
月瓏捂著眼睛醒過來,花懷香把她扶起來,給她擦了把臉,將幾盤子糕點端了過來。
“小小姐,清醒清醒。咱們快到了,你要是餓,就先那這墊一墊。”
花懷香拍拍月瓏的背,將手里的劍放到腿上,隨手拿起一塊羊蓉糕填進了嘴里。
月瓏醒來沒多久,就想不起來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夢了。
馬車從早駛到晚,月瓏他們早上寅時便出發,到達宮門口時,已經是傍晚了。
花懷香撥開車簾,一座巨城宮門便亮在二人眼前。
火紅圓潤的落日停靠在城樓的邊角,城樓頂上的哨亭里那幾個衛兵,顯得如此渺小。
銀通國的王宮是百年前羅唐的遺物,外宮城足有十丈高,直逼當年王畿的宮城,是當年羅唐狼子野心的最大象征。
把人的水分都吹干的秋風行駛過來,拂動宮門口兩只巨幡,據說那曾是先皇后下令而成的造物。
巨城龐門下停著一隊宮人,遠遠的,便向月瓏行禮。
金紅黛紫綢翻鸞滾邊的車輦被他們簇擁著,里面若隱若現能看見的一位貴婦人,那是她的姨母,成雁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