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這曾經是大梁一位女太子坐騎的名字……”
“她可是大梁最偉大的皇帝之一,未登帝位的梁功帝,寧旸!”
“這位女太子寧旸,曾經騎著殺將碾花上陣殺敵,所向披靡。”
“大梁女太子,寧旸……”
清晨的陽光照進宮中藏書樓白樺閣,一縷強烈的光束穿過窗子,遠遠射到書頁上。
端著書一頁一頁焦急查看的人,將書立刻移到了背光的一側。
清晨照例來查看書樓的小太監爬上樓來打開窗子,卻發現窗子赫然是開著的,他們四處找尋,打眼就看見一個清濯斕衣的少年背影,坐在地上,似乎是在翻書。
嘩啦嘩啦,很急的模樣。
“你是何人?”兩名小太監相繼被她嚇到,沖那背影大聲呵斥,見那人衣著斕衣,兩個小太監卻又不敢輕易招惹。
致羽并不理會她身后大喊大叫的兩個小太監,只快速焦急地翻著手里的大梁國書。
忽然,她“砰”地將手里翻到最后一頁的書泄憤似的扔下,猛地往后一轉頭。
兩個小太監嚇得互相扶住對方。
致羽的雙目猩紅,像是個喜怒無常的幼虎般,眨眼就閃身來到了兩個小太監面前,伸出一只手揪住了其中一人的衣領。
“啊、啊,小郡主!”
兩個小太監認出了她,驚慌失措地喊她敬稱,希望能喚回她的理智來。
但她現在恰恰是最想放任自己的時候。
“為什么,白樺閣的大梁國書,沒有寧旸的記載?!”
致羽猛地一拉小太監的衣領。
“啊、啊,小郡主,您說的是大梁那位未登基的女太子,寧旸嗎?”
沒被揪著領子的小太監連忙問致羽。
“對。怎么回事?”
“啊小郡主,您聽我說!這一層收錄的都是一些老舊的國書,所以才沒有寧旸的記載啊!小郡主!”小太監急急忙忙跟致羽解釋,
“對對對,小郡主,大梁太子寧旸是近幾十年的人物,您得在新編纂的國書內找!”
當今太監能學文化的方法不少,就連這兩個小太監,也懂得一兩文章歷史。
“好……”致羽盡量讓自己冷靜一些,“那我問你,你說的新編纂的國書在哪?!”
兩個小太監都嚇得厲害,如此更是怕又觸到這小郡主的逆鱗自個兒遭殃,可是現在腦子卻先是一片空白。
“主人,我找到了!主……主人?”
門下木梯上,忽然露出半個腦袋來,睜著一雙明亮精美的眼睛,往樓里看過來。
是可兒。
致羽放下小太監的衣領。
“過來。”
可兒連忙提著袍擺登上樓,往致羽這邊奔過來。
今年已經十五歲的可兒,正式到了快速竄個子的少年期。這兩年致羽將他養得不錯,他的臉頰不再凹陷,甚至紅潤起來,臉色也十分地有精神,襯得那一張俊美綺麗的臉,更加生動,更加漂亮。
可兒懷里抱著一本嶄新金裱的厚書,上面能看到“新國書”三個字。
他跑到致羽身邊,致羽立刻將書拿過來,可兒看著他主人翻書,道:
“主人,這冊大梁新國書是大梁最新的編撰版本,從前咱們跟大梁因為邊境問題多少有些不對付,也就沒可能找到對方年年新編的國書。不過近十年好得多了,這才能讓人找到這冊新國書。啊,主人,您別從頭翻了,您先看這一頁……”
被晾在一旁的兩個小太監坐立難安,對于這小奴隸說出如此妄議朝堂外交之事的話,也是震驚不已。
致羽根據可兒的指路,嘩啦啦地翻著書。
“對,主人,就是這兒……”
“我國梁功帝,諱旸,字無極,乳名圓奴。旸十二歲參政,創科舉立匯制度,引番人入仕,建外邦互利互市之安寧大堂,輔佐其母使得大梁到達下一個巔峰……”
“出去。”
三人都抬頭看致羽。
“你們,都出去。”
致羽這一瞬間,似乎已經冷靜下來了,她的聲音沒那么激動,只剩下幾分冷硬。可恰恰只是這幾分冷硬,讓人無法沒有膽子忤逆她此刻的命令。
致羽極少這樣失態,更別提在可兒面前。但可兒卻比誰的清楚,自己這小主人犯起倔脾氣來,無論幾個人都是拉不住的。
可兒輕輕地,嘆了口氣。
“二位小公公,”可兒一手一個,笑瞇瞇地長臂攬住兩人的肩膀,“得聽從咱們小郡主的話哇,咱們,走吧?”
面對這對主仆,兩個小太監實在忌憚,更不想繼續呆在這里觸小郡主的眉頭,便任由可兒拽著他們下樓。
臨了,可兒又回頭看了致羽一眼。
致羽抱著攤開的書,背靠著書柜,慢慢滑到地上,像是一瞬間失去了所有力氣,只能這樣癱坐在地。
“旸帝出生該日太陽一日一夜未變其址,另有十九只金黃火鳥立于宮廷門檐,慶賀帝出世之喜。其母只其一嗣,登基之后,便將其立為太子,十二歲執掌國事,帝自幼聰慧,雖一生從未登基,但其功績卓著,改革國法,使得國家穩定,社稷安康,人民和順,盡脫舊時之氣,因此編撰于帝紀章節,廟號為功。”
樁樁件件,章章篇篇,都是女太子之功績,她的文章如何得世人驚嘆,她的志氣是有多么的高,她造福了多少百姓;她的軍功又是如何卓著,她如何上場親征,如何大敗羅唐,如何收復失地,如何成為了百姓的守護神。
這是一個,與致羽毫無關系的,遠在千百里開外的人的偉事壯志,是一個已死之人的過往,一個國家的興盛之路。
但她,寧旸,又與致羽千絲萬縷、難以扯離。
兩年來,那張臉時刻牽絆著她所有的復雜情緒、切切眷戀,卻又狠心地沒有半點消息,只有幾片她手下人忙里偷閑寫下寄來的短信。
她本已經快忘了那張臉了,她要一個人好好地活下去,她夜里一遍遍狠心勸告她自己別去留戀那人。
可她到最后還是因為怕忘記了那張臉,又去請教巨巖畫人像。
然后,她就看到了那張畫像。
那張即便她只見過半張,還是能一眼就認出來的臉。
她說得再怎么有骨氣,可到頭來一點會將這張臉忘記的風險都不敢冒。
她要將那張臉畫下來。
那張在她腦海中只有半張的臉。
她一字一字逐讀所有關于寧旸的語句,厚重的書頁上,忽地落下兩滴淚。
她這些年,眼里硬逼著自己多出來的那幾分冷硬,忽然間就只化作了幾滴淚水,輕輕了了地滴到了書上。
“宣德二十八年深秋,帝遭賤夫坑害,崩于東龐宮,享年二十九。順帝蘭為其立下衣冠冢,葬于北郊絢姚皇陵。”
最后一句。
致羽雙腿彎曲,腿上放著大梁國書,懷中抱著它,身子一點一點低下去、低下去,淚都砸到了地上,她肩膀顫抖著,終于像個小孩子一樣嚎啕大哭起來,兩年時刻的思念與埋怨堆積如山,在這一刻全被她一股腦地傾瀉而出。
泣聲中,隱隱約約有個字被吐出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