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質浴桶里,冉妙晴將身子沉到水里,只漏出鼻子以上的部分。
這側面的洗浴間也是古色古香,一塊碩大的紅漆浮雕木質屏風將浴桶與進門處隔開。雖然和想象中的那種綾羅綢緞的豪華不一樣,精細的雕刻以一種不一樣的口吻訴說著主人的貴族氣。
這么說來,玉賦居這個守陵小別墅和家具的風格,以及趙謹的服飾,看起來都像是來自某個特定的朝代。但歷史白癡冉妙晴是真的不知道,這種似古風,又不是熟悉的古風是來自什么年代。
田七郎的穿著倒是好認。冉妙晴平時工作之余不談戀愛,也不出門玩,最大的愛好就是在家里刷劇。田七郎身上那褂子,一看就是明清左右的。冉妙晴一面回想起剛剛田七郎的樣子,一面對照之前看過的清宮劇里的人物造型。嗯,錯不了。
溫和的水面下,冉妙晴一張嘴,泡泡就咕嚕咕嚕地冒了出來。難不成這個地方是很早之前就形成的亂墳崗,所以才會有各個朝代的鬼?
所以舅舅平時守陵的日常就是照顧鬼嗎?
不對!不要這么輕易地就接受了守陵就是照顧鬼這種事啊!
冉妙晴一面擦著身子,一面扒拉趙謹幫她準備的衣服,是一套白絲錦紅刺繡的衣裳。憑著不多的穿漢服的經驗,這個,長的,好像在下面,短的,應該是上面,領子應該向左,不對,向右,最后再纏上腰帶,腰帶上再系上繩索。雖然冉妙晴穿完之后,由于手法不夠熟練,松松垮垮的,但好歹算是穿上了。
她對著銅鏡轉了一圈,肥大的袖口和趙謹身上的衣服如出一轍。不過,這肯定不是他的衣服,畢竟他比自己要高出一個頭,他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不可能這么合身。
難不成這房子里還有別人?
冉妙晴走回廳堂,想問趙謹晚上在哪里睡覺,但正在寫字的趙謹看到門廊上穿著新衣服的冉妙晴,竟然有些發呆。這還是冉妙晴遇見趙謹之后第一次看到他的神情有微妙的變化。
“此衣甚合汝身。”
一陣清風襲來,帶著花瓣卷起趙公子的秀發。
靜謐的夜里,冉妙晴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趙謹認真夸贊她的模樣竟然讓自己一下從臉頰紅到耳后根。本來以為被相戀多年的前任劈腿之后,這顆支離破碎的心再也沒有力氣為誰而跳動了,但此時此刻,花前月下,冉妙晴聞到了自己心動的味道,是空氣里的槐花香。
一下子亂了陣腳,剛剛洗澡時腦子里列出來的一長串問題瞬間煙消云散。冉妙晴抓了抓自己的手臂,別過臉去,希望夜色能幫忙藏住自己的嬌羞。守陵人愛上了鬼怎么了得?
“那個,晚上,我睡哪里?”冉妙晴支支吾吾,不敢看趙謹的眼睛。
趙謹放下手上的毛筆。“吾失禮也。”,隨后起身將冉妙晴領進了剛剛取衣服的房間。冉妙晴一下燒的更厲害了。
“額,這個,不是你的房間嗎?”
“此張乃唯一床榻。姑娘放心,吾不用就寢。”
冉妙晴本來還想再多講究幾句,但耐不住接二連三耗神費力的經歷,眼皮子直打架的她也不再推脫,倒頭就昏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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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冉妙晴一睜眼,頭頂就是莊重華麗的紅黑彩繪。木板床架上只鋪了一張棉絮,睡得她渾身筋痛。
由于唯一的一件衣服還沒干,冉妙晴再次換上了趙謹給她準備的錦繡袍子。
出門,廳堂的茶幾上一個土色陶盤里擺放著些許瓜果。冉妙晴往外一看,趙謹正像昨晚一樣,依靠坐在樹枝上。陽光正好,打在花朵清透的花瓣上讓槐樹少了些月色中的鬼魅,多了些溫暖的春日氣息。趙謹就這么沐浴在日光里,眼里滿是惆悵地望著那條青石板路。
既然鬼不睡覺,應該也不需要吃東西吧。饑腸轆轆的冉妙晴摸著咕咕直叫的肚子,將手伸向了桌上的瓜果。這些應該是趙謹為她準備的。
吃飽喝足后,冉妙晴也不知道舅舅在世時守陵每日都會做什么,索性就先四處轉轉。她抬頭看了看頭上的電燈,又看了看死機的手機。圍繞著房子轉轉應該能找到電源。
但這房子就是越仔細觀察,就越是古怪。
昨晚冉妙晴沒仔細看,只是感覺屋子里的電燈簡陋,只有燈泡沒有燈罩。現在在日光下一看,它燈座都沒有,只是屁股上有一塊刻了奇怪紋路的木頭,而這個“燈”就只是個會發光的電燈泡。
沒有電,電燈泡怎么發光?難不成是內置電池嗎?滿腦子問號的冉妙晴回去看了看臥室的燈泡,又回洗浴間看了看,確實每個屋子里的“燈”都是這種裸露在外面的電燈泡,沒有一點電線的影子。
此時太陽就像是這個世界的巨大燈泡,已經悄悄滑過天空的最上方。
這沒電沒網的,甚至不知道現在是幾點,舅舅之前是怎么生活的?冉妙晴思索著,正要穿過院子走回廳堂,突然感覺肩上被一條細細的東西給壓住了。
“妙晴姑娘。”
冉妙晴一回頭,原來是趙謹把他的象牙扇搭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他雖然身上還穿著昨天的衣服,但披散的頭發卻一絲不茍地梳到了頭頂盤成一個發髻,發髻前別了一個玳瑁雕刻的麒麟。不知是不是因為他一個人梳妝,不方便的原因,冉妙晴感覺這個發髻有些向左傾斜。
“衣冠不整,不雅也。”
這人是在一本正經的嫌棄自己嗎?冉妙晴看了看趙謹面無表情的臉,低頭看了看自己披散的頭發。
“沒事,自己家里。”
“吾且算外人。”
“不是,趙公子你既然都說你是外人了,為什么還賴在我家不走。”嘴又跑的比腦子快的冉妙晴聽到自己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就后悔了。但是潑出去的水總不能收回來。
趙謹雖然臉上沒有波瀾,但眼睛里的光果然暗淡了下來。他回頭看了看那棵花開燦爛的槐樹,慢慢說道:“此間亦為吾家也。”
“胡說,這里是我舅舅留給我的守陵小屋。你作為鬼,不住屋子里也行的吧。”
“吾非鬼。”
“那你是什么?”
“吾為存在與不存在之間之物也。”
“存在和不存在之間的存在?”
這是什么?新型繞口令嗎?還是什么需要解開謎題找答案的謎面?冉妙晴看趙謹沒有否認,也沒有提供更多的解釋,便繼續追問道。
“那你生前是誰?”
趙謹的眉頭罕見地皺了皺,他張了張嘴,但什么也沒說。兩人就這么僵持了一會之后,趙謹從懷里摸出了一條帶有玉鳥裝飾的深紅色緞帶。
“妙晴姑娘面容姣好,若是束發,定如窈窕淑女,清揚溫婉。”
說罷,趙謹將緞帶遞給冉妙晴后便一個人回到廳堂里去。冉妙晴感受著緞帶和玉在手掌中溫潤的觸感,心臟砰砰狂跳。這個鉆牛角尖的人吵架就好好吵,吵一半突然開始撩撥人,簡直就是作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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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妙晴看著天色開始暗了,就前往青石板路的地方。昨天被白骨軍團嚇的屁股尿流的場景還歷歷在目,所以她經過那片墓地時加快了腳步。她一面走,一面安慰自己,昨晚是趙謹想要把自己嚇走所以才弄出來的白骨,現在他倆都認識了,應該不會再有什東西了吧。
但是就算是這樣,她在抵達青石板路之后還是要一遍又一遍地給自己壯膽才能安撫住雙腳不再顫抖。沒事的,已經見過兩個沒影子的人了,還怕見到第三個嗎。
冉妙晴站在青石板路上踱來踱去,左顧右盼。好像來的早了一點。
自己確實不太清楚戌時是什么時候,就估摸著天黑的時間過來了。往天上一看,紫藍色的蒼穹已經開始暗了下來,馬上就要完全黑了。天空依舊繁星點點,月盤在遠處緩慢上升。
等等!
不會,這個地方不止是器物不能變換,連氣象也不會變化吧!也就是說,自己昨天在進林子的時候天上的云還很厚,沒有月亮,而接近這個地方的時候烏云就散開了,并不是巧合!其實這里夜夜月色皎潔,日日晴空萬里!
一想到這,冉妙晴突然有種想要逃出這櫟惘林的沖動。要在這歲月都不流轉的地方一直守陵守到生命的最后一秒,這和坐大牢有什么區別?
‘孩子,冉家的職責就交給你了。’
冉妙晴心里剛開始打退堂鼓,舅舅的話又在耳邊響起。她從小無父無母,唯一的親人就是舅舅,但舅舅也因為常年在林子里守陵,和自己幾乎沒有聯系。現在突然將冉家的家族重擔交給她未免也太過分了。
“這破地方一般人都找不進來,何必要守著呢?”
冉妙晴自言自語道,一腳踹開路旁的石子。此時天色已經完全變黑,一輪圓圓的明月俯瞰大地。她記得,昨天月亮就是這個形狀。果然沒有變化。
石子順著冉妙晴踢的方向跳躍著,咔噠咔噠地滾下青石板路之后又在泥土地上蹦噠了幾下才逐漸在草地上慢下來,停到了一雙小巧玲瓏的繡花弓形鞋面前。
“姑娘乃天選之人,是老天派來救我們于苦難之中的。相遇便是緣分,不能走啊。”
冉妙晴抬頭一看,林子一處閃著星星點點的熒光。田七郎正舉著他那煙斗,邁著豪邁的步子從鬼火里走出來,而他身后則跟著一個體態纖細,一步一搖晃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