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能地恐懼,暫時湮滅了冉妙晴的感官系統,好一陣才緩過神來。這還是她第一次在櫟惘林以外的地方碰到沒有影子的人,且是這種穿著現代衣服的。
她一點一點地扯著僵硬的身體,伸手摸索口袋里的硨渠珠子。
車一開進市區,車上的人就多了起來。但是熙熙攘攘的,就是沒有人坐到那個男子的周圍,好像大家冥冥中都感覺到了他的存在。
這意外的遭遇,冉妙晴一開始的輕松愉悅全被澆滅了。她目不轉睛地盯著這男人,心里糾結到底要不要跟著他。
不跟,直接下車吧,好奇心旺盛的冉妙晴有些不甘心。再說了,假如他是個惡鬼,要去傷人怎么辦?
但是跟著吧,她又沒有法術,也不會再有趙公子來救她了。怎么辦呢?
就在冉妙晴糾結的時候,公交車停在了位于市中心和城郊之間的前東街站。車沒停穩,那男子就起身,門一開就下車了。見狀,冉妙晴身體的反應比腦子還快,兩腿一使勁就站了起來,隨著男子下車。
男子在人流中左拐右拐,冉妙晴為了跟上他差點撞到好幾個路人??粗幱昂完柟廨喠鞔蛟谒蓛舻拇珙^上,冉妙晴一下想到,最奇怪的應該是這個鬼為何能在光天化日之下穿行自如。
按照田七郎的說法,除了來歷不明的趙謹之外,他們是不能在白日出行的。難不成田七郎的說法只限于櫟惘林內?外面的世界白天的陽氣不夠足,所以沒有問題?
冉妙晴抬頭一看,雖然已經是下午了,這艷陽高照的,曬的她一個活人都覺得焦躁,鬼不會覺得難受嗎?
跟著男子,路上的人越走越少,然后他便一拐彎,走進了兩棟老式居民住宅樓之間的小胡同里。胡同陰暗潮濕,沒有多少陽光,兩邊零零散散,有些看起來有點年紀的店鋪。唯一有點人氣的只有一家昏暗的理發店,里面有一個系著圍裙的女人正拿著剪子在給一個阿婆理發。
冉妙晴看男子消失在巷子盡頭的一個拐角處,她連忙加快腳步跟了上去,但是轉彎一看,是個死胡同。胡同的盡頭也是一個店鋪,看起來比前面幾個還要破舊許多,上面一個飽經風霜的木頭招牌寫著:自由流唯物派風水閣
什么玩意兒?自由流?唯物派?風水閣?
冉妙晴向前走了幾步。這店鋪的大門被一片一片豎著的木頭給蓋住了,應該是沒有開門,而剛剛跟蹤的那鬼也不見了蹤影。
正當冉妙晴覺得奇怪時,驕陽下一陣寒氣襲來,她后脖頸的汗毛全都立了起來。
“你是那人派來殺我的嗎?”
一陣凄婉絕望的男聲從冉妙晴的耳后傳來,她一低頭,便對上了一張血淋淋的大臉。
冉妙晴“啊——!”的一聲叫了出來,雙腳一軟,坐到了地上。
“你是那人派來殺我的嗎!”
這次,那鬼嘶吼著,身體痙攣著,邁著喪尸般的步子向冉妙晴靠近。他的臉像是被鈍器重擊過,空了一半,血肉模糊。
冉妙晴頓覺不妙,努力站起身來。但死胡同里,進來的路被鬼堵著,后面又是大門緊鎖的風水閣,她插翅難飛。
那鬼開始異樣地扭動,軀體像泡泡一樣膨脹,最后整個身體都變成一團,上面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眼睛。
“你為什么要騙我!”
他的身子還在慢慢漲大,舞動著兩只變形的手向冉妙晴的方向蠕動。
“你為什么要和他上床!”
失控厲鬼尖銳的哭嚎聲撞擊著冉妙晴的耳膜。他龐大的身子懸在冉妙晴頭上,一點一點地靠近,膨脹的血肉上粘粘的,一滴一滴地滴著紅的發黑的液體,滿是腐爛的味道。
“是我不夠愛你嗎!為什么要出軌!”
“不是我??!你認錯人了!”
那液體滴到冉妙晴的臉上。她閉著眼睛屏住呼吸,崩潰地咆哮著。
突然“啪”的一聲!就像是當初無意識地扇了老板一個巴掌一樣,冉妙晴感到身體里有一股力量迸發,隨后那陣刺股涼氣便消失了,身體再次沐浴在陽光里。
冉妙晴睜眼一看,地上除了一灘呈爆炸軌跡的血跡之外,地上到處散落著白色的珠子。
她感覺手腕上輕輕的,之前穿在手上的那串硨渠珠子居然在她下意識伸手,想要擋住鬼的時候爆開了。
啪——啪——啪
這時,背后傳來了一陣拍手的聲音。
冉妙晴看從屋里走出來的這人,一頭烏黑碎發,從耳后結下一個吊著銅錢的小辮,臉帶圓墨鏡,一身黑紗套在白布長袍上看起來就像是穿了一個灰色的袍子。
“是你!”
是被炒魷魚那天遇到的那個怪人!
“上次碰到你,胡說八道之后我就一直倒霉!”心中的怒火越燒越旺,她直直地向那人走了過去,“你是不是給我下蠱了?!”
冉妙晴現在氣呼呼地站在這人面前。上次遇見時因為坐著所以沒有感覺,但現在走近了,她的頭只到他胸口的位置。矮了一截氣勢的冉妙晴只能仰著頭看他。這人,看著瘦弱,竟然和趙謹差不多高。
那人微微彎腰。冉妙晴能感覺到他墨鏡背后的視線像X光一樣掃描著自己。
端詳著,他的嘴巴像鐮刀一樣,大弧度地向上彎了起來,扯得他嘴角的刀疤變形。男子低下臉,墨鏡從鼻梁上稍稍往下滑,露出一對細長凌厲的丹鳳眼,眼角上還挑了一條朱砂紅的眼線。仔細一看,這人鼻如山脊,臉型尖銳,有陰柔之美,但又有兇狠之氣。
“冉小姐幾日不見,長進很大啊?!?/p>
他笑著,伸出一只手掐住冉妙晴的臉頰,左看看右看看,再一用力,強行擠開冉妙晴的嘴,看她的舌苔,看完之后再滿意地收手,自顧自地點頭:“嗯,不錯不錯?!?/p>
“什么不錯?”冉妙晴揉著有些痛的臉頰,不解地問道。
那人指了指門口前那一攤正在蒸發的血水,和一地的珠子。
“你這不,自己就解決了一個矢心鬼嗎?!?/p>
那鬼是自己解決的?
“這可憐人,”男子搖了搖頭,伸手做了幾個手勢,那灘血便瞬間化成灰,在風中消散。
“魂魄這么散了也好,人間反而是他的煉獄?!?/p>
隨后男子又伸手一指,地上的珠子便一個個自己串了起來,飛到了男子的手上。
男子將珠子遞給了冉妙晴。
“這人生前撞見自己的老婆和別的男人在床上,三人大吵一架之后那男小三一怒之下,抄起煙灰缸對著他的臉就是一頓猛砸。他當場斃命。”
冉妙晴接過珠子。這一番折騰之后,珠子依舊白凈無暇,沒有一絲劃痕,而且珠子與珠子之間也沒有線連接,不知道是靠著什么力穿起來的。
“他死后執念太深,魂魄四處游蕩里想報仇。但他老婆和那男的早逃了。他變成矢心鬼了之后,把所有女性都當成了自己的老婆。這世道,把老實人逼成了禍害啊。”
墨鏡男子老氣橫秋的感嘆和他的模樣有些違和。
冉妙晴仰望著,他除了臉上的刀疤,皮膚緊實飽滿,頭發烏黑油亮,只有二十來歲的樣子,就算穿著一身道袍,走到街上也只會被當成是在玩cosplay的小年輕。
“怎么樣,”突然,那男子把手搭到了冉妙晴的肩上,“要不要當我的徒弟?”
“嗯??”
“你剛剛一直在看這珠子是怎么穿起來的。怎么?不想學嗎?”
“抱歉,我受委托,在找人,沒功夫當你的徒弟?!?/p>
“哦?”墨鏡男子一挑眉,“要找誰?我幫你。”
“甘丁,聽說過嗎?”
“我就是?!?/p>
墨鏡男子咧開了嘴,自信的樣子仿佛他早就在等冉妙晴的到來。
冉妙晴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然后叉著腰搖了搖頭。“先生,你別騙人了。甘丁是天下第一的陰陽師。我遇到你之后就一直倒霉,你作為陰陽先生,福禍吉兇算得也不準呀?!?/p>
男子笑而不語,伸手捋下辮子上的銅錢,拋向空中,一抓,再一攤開手,天圓地方的銅錢朝上的面刻了一個像是“坤”的符號。
隨即,他的手再一握,一松,手上的銅錢沒了,但是大地開始震動。
“哎哎哎——”驚慌失措的冉妙晴看著腳底的地面開始傾斜,不由自主地想要控制自己的身體不讓自己摔倒。
漸漸地,就像一個水晶球被人倒了過來一樣,地面向上走,天卻開始向下轉。但是奇怪的是,當冉妙晴的腳完全脫離地面之后,她卻依舊直立的好好的,一點沒有丟失平衡感的感覺。
路邊的花盆,房上的瓦片,甚至電桿上的鳥,全都無視重力的存在,像是被粘在了地上。只是,這個“地”現在已經變成了天。
冉妙晴看著自己腳下一望無際的藍天白云,眩暈感油然而生,仿佛下一秒自己就會墜進無盡的蒼穹。而眼前這個男人,墨鏡后的丹鳳眼滿是笑意。
他薄唇微張,輕輕地說道:“扭轉乾坤之力,夠證明我的身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