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秦王落筆,鄭歌艱難地辨認著眼前的字。
不是小楷,但是確實是中原文字。
將?......第二個字有點像“有”?將有......?
“將有?”
此時假秦王指了指收藏架子上的一卷簡牘,是原秦王珍藏多年的古版《論語》。這是什么意思?她走過去拿簡牘緩緩卷開,一片片竹片上的抄寫的字,看起來和這假秦王用的字體是一樣的!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這是金文大篆。
疑點越來越多了。這人好端端的正楷不寫,寫大篆,現如今,也就汴京有幾位學問能這么高深。
假秦王看鄭歌沒太能理解她的意思,便指了指后面兩個字,然后伸出兩只手指,成小人走路的模樣,在桌子上走。
將有...遠行?
“啊,你是說,是時候準備去汴京朝見官家了。”
假秦王點了點頭。
鄭歌又來回打量了一下假秦王寫的字和手中簡牘上的字。他認真的模樣,甚至還有些可愛。雖然兩人長相一模一樣,甚至連體型也一樣,但不一樣的性格,一顰一笑之間的差距,竟然能讓他給人的感覺這么不同。
這幾天鄭歌原本是想讓假秦王自己學習真秦王的隨筆,但他好像不識字一樣,不愿意看,就變成了自己讀給他聽。也正是因為自己開始讀,才發現可能之前好一些事情,都與自己所理解的有些不同,比如說明熙被綁架那幾天的事。
或許真秦王其實只是一個沖動,又有勇無謀的莽夫,沒有自己以為的那么陰險狠毒。
而眼前的這個人,就算是有著和真秦王相同的小麥色皮膚和肌肉,看著就像個溫文爾雅的謙謙君子。
“也對,正好能暫時遠離王府里聒噪的人一個月。晉王府剛來消息說希望能同行,我就找借口說你還不適合見人,過去的路上盡量和晉王爺避開打照面吧。”
鄭歌開始著手收拾起桌子上的書卷,收著收著,她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開始解起了衣襟。秦王看她這一動作,愣住了。
但是鄭歌并沒有脫衣服,她只是取下了綁在腰間的百合刺繡荷包,抽出了束腰的帶子,然后將它綁在了秦王的眼睛上。隨后拉開了一些距離,端詳了一下。
“不錯。你就這樣吧。蒙住眼睛變之后就不明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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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王爺走后,冉妙晴怕再次打碎東西,換到了院子里,試著修煉了好幾次,但次次都以失敗告終。珠子的聚散總是歪歪扭扭的,甚至有一顆彈到了她的額頭上,在正中心留下了一個圓圓的紅印。
她痛苦地揉著頭,將珠子收回了手上。
太陽斜斜地掛在上空。甘丁先生今天一直沒有出現。
下人在走廊上來來回回,忙著收拾要帶上旅途的行李。一想到自己如果不是被晉王爺買了下來,她現在不是死,就是在這種生不如死的生活中被無限壓榨,冉妙晴打了個寒顫。
此時,一個侍女佝僂著腰,向她走來。
“冉姑娘,王爺吩咐奴婢為您更衣。”
冉妙晴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穿著的衣衫,一套黃粉相間紗裙,不是早上才被幾個侍女拉著換上的嗎?
“又來?”
“衣物已備好,這是王爺的吩咐,還請姑娘隨奴婢前往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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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囊都已裝好,晉王爺靠著馬車思索著,現在只差帶上冉妙晴和秦王府匯合就可以上路了。
來傳旨的使者說官家特意吩咐這次入宮不可聲張,所以用的都是王府內低調素雅一些的車輛和馬匹。但晉王思來想去,如果沒有什么特別的事,官家為什么要避開耳目,私下召見他們兄弟倆?
其實晉王早就知道秦王明面上和官家對立,實則在官家掌權之后這兩兄弟就和好了。官家反而是更戒備自己,不然也不會找借口,將秦王貶至此處來讓他看著自己。
晉王爺深深地嘆了口氣。他們原本血濃于水的兄弟情,怎么就被扭曲成了現在這樣了呢。
還有自己連夜的噩夢,和兄長突然消失,闖了一次鬼門關之后又大難不死,這之間絕對有蹊蹺。
話說來,遇見碧桃的那天,自己要去拜訪兄長卻被秦王妃的人攔住,所以自己到現在都還沒看到過兄長。怕別是貍貓換太子了!
“康平!”晉王爺喚來了他的貼身仆人兼侍衛,“幫我把白晝牽過來,你帶著剩下的人接上冉姑娘就去秦王府找我。”
王爺瀟灑一跨,就登上了一匹毛色光亮的雪花馬上。為了低調,白晝已經去掉了銀馬鈴,將馬鞍換成了只有一些金邊的那種,頭上也只有一朵紅纓,奈何它本身就英姿煞爽,高大威猛,看起來就和尋常人家的馬不一樣。
在馬背上馳騁,晉王爺的玄色披風在空中飄揚,就像個行走江湖的鏢師。他抵達秦王府時,鄭歌剛好在盤查下人裝好的行李。
“見過王嫂。”
“見過晉王爺。”
兩人客套一番后,鄭歌便自顧自地繼續做自己的事。
晉王爺原本對于鄭歌要跟隨秦王一起去京城就有些意外。畢竟,這兩人一直都處于水火不容的關系。
這么一見面,更是奇怪。之前面對自己,秦王妃至少還會維持基本的社交禮儀,現在她對自己的態度,倒有點像對秦王的那種態度了,冷漠中夾雜著厭惡。
“前幾日沒能向兄長請安,這次我特意提前過來,趕在出發前向兄長問好。”
晉王爺一邊說著,一邊暗暗地觀察鄭歌的面部表情。
看著鄭歌,晉王突然感到一陣暗潮,周遭的事物接連變化。她一身果灰色的衣衫,除了腰間的刺繡荷包和發髻上的白玉釵,就沒有其他的點綴之物,沒有了女子的嬌柔卻是一身英氣,哪是一個王妃該有的樣子?
她肯定會找借口回絕自己的請求吧,晉王爺這么想著,但是要一路同行,這人就算有再大的神通也沒辦法將一個大活人一直藏著。
誰知鄭歌就像是早就料到了他會這么問,淡然地說道:
“有勞晉王爺掛念,妾身先替王爺謝過。”隨即,她轉身面向身邊的侍女。“尋春,去看看王爺準備好了嗎。”
然后她又回過頭來,對著晉王爺說道:“王爺大病一場,落下一些病根未能痊愈,暗不能言,眇不可視,為此才不愿見人。還望晉王爺見到之后不要大驚小怪,以免傷了王爺的心。”
晉王雖然表面上沒有什么反應,但內心有些波動。這個女人如果是在演戲的話,未免也有點太真了。她要搞什么名堂?
就在這時,伴隨著一陣咯吱咯吱的聲音,尋春和另一位侍女推著一個木輪椅走了出來。椅子上坐著的不是別人,正是秦王。
看到這一幕,備受震撼的晉王目不轉睛地盯著輪椅上的秦王。他披散著的頭發如黑色的絲線一樣隨著微風蕩漾,一起被吹起來的還有系在他眼睛上的一段白巾。
就算是蒙上了眼睛,這人無論是嘴角的弧度,衣衫下肩膀的輪廓,還是拇指上兒時練劍留下的疤痕,無一不在證明著這個人就是兄長。
但看著曾經那個強大豪邁的兄長,如今坐在輪椅上,風一吹就會倒的模樣,晉王爺還是語塞了,被各種各樣的情緒堵住喉嚨,張著嘴卻說不出話來。
“如晉王爺所見,王爺現在需要乘坐木流牛馬。行動不便不說,王爺也不愿太多人看到他這個樣子,所以還勞煩您多體諒一些。”
鄭歌說完,向尋春使了個眼色,尋春便推著秦王走過晉王,直奔馬車的方向。
晉王的眼珠子粘在了那個遠去的輪椅上,看著幾個下人幾乎是把秦王抬上了馬車,還是有些接受不了自己親眼見證的事實。
“妾身也先告辭了。”
鄭歌說完便向另一輛馬車移步。為了低調,他們也選了府上雕花較少的兩輛車。
“王爺!”
這時康平從門口小跑進來。
“王爺,車馬行李都在門口了。”
“冉姑娘呢?”
“在車上。”
晉王爺看著秦王府的人馬開始一個個出發,咬了咬嘴,向門外走去。
“今兒我坐車,你騎白晝吧。”
車上,冉妙晴低頭檢查著自己的衣服,花青色的長衫上,潔白的絲線繡著一朵朵小花,搭配胡粉的衣服。這次的裙裝內居然有褲子,發髻上也沒有過多的簪花,看起來有幾分女俠客的瀟灑。
晉王爺雖然把自己當成真人洋娃娃玩換裝,但他的審美確實在線。
冉妙晴有些開心,抬起了頭,卻看到晉王爺眉頭緊皺,一整個低氣壓的狀態。
出發前康平還信誓旦旦地跟她保證,王爺要騎馬,車上就她一人,結果還沒一會就改了主意,披風一解就一屁股坐了進來。這人怎么和跟年期了一樣,一會開心,一會煩惱,喜怒無常?
“你還沒回答我呢,為什么帶我一起去?”
“因為五道先生要調查一些事情,不能跟隨。”
“那這和我要和你一起去汴京有什么關系?”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晉王爺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有些心不在焉。
冉妙晴卷起簾子,朝窗外看去,前前后后有好一些人馬。
“怎么人看起來比出發的時候要多?”
“兄長和王嫂也要去。我們一起。”
對哦!他說過他是和秦王一同被召見的!
她差點都要忘了,那些人說自己是和秦王一起被發現的,那有沒有可能趙公子穿越過來之后變成了秦王?
無論怎么說,看一眼又不會掉一塊肉,這真是天大的好機會。
冉妙晴藏好小心機,組織好語言,再次問道:
“那你可知秦王在哪輛車?”
誰知晉王爺一抬頭,眼神里是冉妙晴從未見過的兇狠的目光。
“你想再刺殺他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