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三刻，孟唯正就著燭光翻閱一本醫書，忽然聽到門外傳來極輕的敲門聲。

“誰？“她立刻合上書卷，手指下意識摸向枕下的銀簪。

“唯兒，是我。“

聽到這個溫柔似水的聲音，孟唯緊繃的肩膀頓時放松下來。她快步走到門前，拉開一道縫隙。月光下，孟琳披著一件藕荷色斗篷站在那里，手里還提著個小食盒。

“三姐姐？這么晚了...“孟唯連忙側身讓她進來，又探頭看了看廊下，確認無人后才輕輕闔上門。

聽到“三姐姐”這個稱呼后，孟琳先是一愣，隨后解下斗篷，露出一張寫滿擔憂的秀麗面容。二孟唯并沒有注意到她這一瞬神情的變化。

與孟楚汐那種咄咄逼人的美不同，孟琳的美如同三月細雨，溫潤無聲。她是三房獨女，生母因難產去世，自幼養在老夫人膝下，是孟府中少有的真心待孟唯好的人。

“我讓白芷熬了些安神湯，想著你今日受了驚嚇...“孟琳將食盒放在桌上，忽然頓住，目光落在孟唯還沒來得及藏起的醫書上，“你何時對醫書感興趣了？“

孟唯不動聲色地將書收進抽屜：“病了這一場，總覺得該懂些藥理，免得日后...“她沒說完，但兩人都明白那未盡之言是什么。

孟琳輕嘆一聲，拉著孟唯在床沿坐下。燭光下，她眉間那顆淡褐色的美人痣顯得格外清晰。孟唯記得，原主孟唯小時候總愛用手指去點那顆痣，說那是三姐姐的“福星“。

“唯兒，你當真要應下辛家那門親事？“孟琳握住孟唯冰涼的手，“那辛二公子我見過一次，他連自己名字都說不清楚，你嫁過去...“

“三姐姐放心，“孟唯反握住孟琳的手，壓低聲音，“我已經想到辦法推了這門親事了。“

孟琳眼睛微微睜大：“什么辦法？大姨娘既然開了口，恐怕...“

“二姐姐會幫我的。“孟唯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楚汐？“孟琳更加困惑了，“她怎么會...“

“這個嘛...“孟唯俏皮地眨眨眼，“我恰好知道一些二姐姐的小秘密。“

孟琳盯著孟唯看了半晌，忽然伸手撫上她的臉頰：“唯兒，你變了。“

孟唯心頭一跳。難道被看出來了？

“從前遇到這種事，你只會躲在我懷里哭。“孟琳的聲音輕柔似水，“如今卻學會了自己周旋...這七日昏迷，你像是突然長大了十歲。“

燭光下，孟唯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她該如何告訴這個真心疼愛“孟唯“的姐姐，真正的孟唯已經在那場落水中香消玉殞，如今住在這具身體里的，是一個歷經兩世苦難的幽魂？

“人總會變的，三姐姐。“孟唯垂下眼簾，掩飾眼中的波動，“尤其是...死過一次之后。“

孟琳突然將孟唯摟入懷中，力道大得驚人：“不許胡說！你只是病了，現在不是好端端的嗎？”

熟悉的沉水香氣息包圍著孟唯，那是孟琳身上特有的味道。前世的姜唯是獨女，從未體會過姐妹之情；而原主孟唯的記憶里，這個懷抱是她最溫暖的避風港。

眼眶突然有些發熱，孟唯任由自己在這個擁抱中沉溺了片刻。重活一世，她本打算做個冷心冷情的復仇者，可孟琳的存在，卻讓她冰冷的心裂開一道縫隙。

“三姐姐，若有一天你發現我...我不是你認識的那個孟唯了，你還會這樣待我嗎？“孟唯悶聲問道。

孟琳松開她，疑惑地歪著頭：“說什么傻話？你就是你，我的五妹妹啊。“她輕輕點了下孟唯的鼻尖，“莫非病了這一場，把腦子也病糊涂了？“

孟唯勉強笑了笑，轉移話題：“對了，老夫人壽辰在即，三姐姐準備了什么賀禮？“

“繡了一幅松鶴延年的屏風。“孟琳果然被帶偏了話題“到時候大哥也會回來，自從大哥去邊疆以來，我們就沒有見過面了。要說啊，小時候你最喜歡黏著大哥了。”

孟景行，孟府的大兒子，三房的兒子，記憶里，孟景行對孟琳的態度并不好，也許是三房太太難產的緣故……

“確實，我記得，院前這棵海棠花是我生辰時，大哥親手種下的。”

窗外一陣風吹過，燭火搖曳，在墻上投下兩人交疊的影子。孟琳突然打了個寒顫，將斗篷裹緊了些。

“時候不早了，三姐姐該回去了。“孟唯起身取下掛在屏風上的斗篷，替孟琳披上，“夜里露重，小心著涼。“

孟琳系好斗篷帶子，欲言又止地看著孟唯：“唯兒，無論你做什么，記得...我永遠站在你這邊。“

這句話像一把鈍刀，緩慢而深刻地刺入孟唯的心臟。她咬住下唇，強忍住突如其來的鼻酸：“我知道。“

送走孟琳后，孟唯獨自站在窗前，望著庭院中那株海棠發呆。月光為花瓣鍍上一層銀邊，美得不似人間。

她想起前世的衛國公府，也有這樣一株海棠。每到春日，母親總會命人在花下擺一張小幾，全家人圍坐賞花。父親會難得地放下軍務，兄長則會即興賦詩一首...

回到院中的孟琳看著眼前的燭火失了神，她知道自己的妹妹不會叫她“三姐姐”，而是“小琳子”。

那個孟唯，仿佛不是她記憶中的孟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