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壯士武藝高強，不知師承何處？“孟老爺突然問道。
孟唯呼吸一窒。這個問題他們并未事先商量過，若寒影答不好...
“回老爺，在下祖籍北疆，自幼隨邊軍教頭習武。后家道中落，四處漂泊，靠一身武藝混口飯吃?！昂皩Υ鹑缌?，語氣不卑不亢。
孟老爺點點頭，突然轉向孟唯：“唯兒，你剛才叫他'寒影'？你們認識？“
孟唯心跳漏了一拍。她沒想到父親注意到了這個細節。
“女兒...女兒前日在廣濟寺上香時，曾見這位壯士為一位老婦打抱不平，故而記得?！八敝猩牵爱敃r只聽旁人喚他寒壯士，并不相識?！?/p>
寒影適時補充：“確有此事。沒想到小姐還記得在下?！?/p>
孟老爺目光在兩人之間轉了一圈，似在判斷真偽，最終因傷勢疼痛而皺眉按住左臂：“先回府再說。韓壯士，可否護送我們一程？“
“榮幸之至?！?/p>
回府的路上，孟唯騎馬跟在父親轎子旁，寒影則保持三步距離護衛在側。趁無人注意，孟唯壓低聲音：
“怎么多了幾個人？“
寒影目不斜視，嘴唇幾乎不動：“有人混入，他們用的雖然是慣常的刀法，但看得出來他們并不是普通的山匪?！?/p>
“受傷了嗎？“
“小傷?！?/p>
孟唯瞥見他左手手腕處有血跡滲出，心中一緊。前世的寒影也是習慣用左手格擋暗器，常常因此受傷。
回到孟府，這場“遇刺“事件引起軒然大波。老夫人驚得差點暈厥，趙氏假意關切實則眼神閃爍，而孟琳則第一時間跑來確認孟唯安然無恙——這是壽宴后姐妹倆第一次見面。
“父親要重謝那位寒壯士？“晚膳時，孟唯故作天真地問。
孟老爺手臂上纏著紗布，神色卻比平日溫和：“不錯。為父已決定聘他為府中侍衛統領，專司護衛之職?！?/p>
孟唯手中的筷子差點掉落。這遠超她的預期！原本只計劃讓寒影成為她的貼身侍衛，沒想到父親直接給了他統領之位。
“這...是否有些草率？畢竟我們對他知之甚少...“
孟老爺搖頭：“為父雖是個文官，但看人的眼光不差。此人武藝高強卻不濫殺，談吐有度，必非池中之物。況且...“他壓低聲音，“眼下朝局不穩，府中需要這樣的高手。“
孟唯低頭扒飯，掩飾眼中的喜色。這樣一來，寒影不僅能光明正大地保護她，還能借職務之便調查府中各方勢力。
次日清晨，寒影正式入府任職。孟唯在回廊“偶遇“正在巡視的他，屏退左右后，終于能暢所欲言。
“手腕的傷如何？“
寒影微微躬身，聲音僅她可聞：“無礙。小姐不必掛心?！?/p>
“父親給了你統領之位，這是意外之喜。“孟唯輕撫廊柱上一朵雕花，“但也會讓你更引人注目。趙氏那邊...“
“屬下已著手調查?！昂澳抗饩X地掃過四周，“大夫人與辛府確有勾結，但目標并非小姐，而是...“
“孟琳的嫁妝?！懊衔ń舆^話頭，“準確地說，是嫁妝里的那批東海明珠?！?/p>
寒影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小姐如何得知？“
“猜的?！懊衔ㄝp笑，“三姐姐的生母留下的那批珠子，據說能解百毒，價值連城。趙氏覬覦已久。本來是放在祖母那里保管的，本是秘密運回來為給大哥在戰場上備用的。不知道趙氏又是怎么得到的消息?！?/p>
實際上，這是前世姜唯從逸王那里聽來的秘辛。當時逸王得意洋洋地講述如何利用各府女眷的貪念達到目的，其中就提到孟府趙氏為了一批明珠害死妯娌的往事。
……
“廢物！“
一只青瓷茶盞砸在侍衛腳邊，碎片四濺。趙氏胸口劇烈起伏，精心描繪的柳葉眉扭曲成兩道猙獰的曲線。暗室內只點了一盞油燈，昏黃的光線將她那張保養得宜的臉映得忽明忽暗，宛如鬼魅。
“夫人息怒！“身著孟府侍衛服飾的男子單膝跪地，額頭滲出冷汗，“屬下確實按計劃埋伏在官道，可誰知道半路殺出四個土匪，把我們的布置全打亂了！“
“四名土匪？“趙氏聲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壓低，像是怕被門外聽見，“官道上哪來的土匪？還偏偏在我們行動的時候出現？“
侍衛——實則是趙氏暗中收買的江湖刺客——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屬下也覺得蹊蹺。那四人武藝高強，卻不像是沖著孟家父女去的，倒像是...“他猶豫了一下，“像是在保護他們。“
油燈的火焰突然噼啪炸響，趙氏的影子在墻上猛地一晃。她瞇起眼睛，指甲無意識地刮擦著桌面。
“保護？“她冷笑一聲
刺客不敢接話，只將頭垂得更低。他右臂不自然地垂著，衣袖上有一片已經干涸的血跡。
趙氏突然俯身，一把揪住他的衣領：“你確定沒有留下痕跡？若是讓老爺查出是我指使...”
“絕對沒有！“刺客急忙保證，“屬下用的是江湖上常見的刀法，就算被查也只會以為是尋常劫匪。那四個突然出現的人，也都蒙著面...“
趙氏松開手，嫌惡地在帕子上擦了擦指尖。她在狹小的暗室內來回踱步，金線繡花的裙裾掃過地面，發出沙沙的聲響。
“四名土匪...四名...“她喃喃自語，突然停下腳步，“孟府近日可有新進侍衛？”
刺客搖頭：“屬下打聽過，府中侍衛都是老人，只有前日大管家從莊子上調來兩個馬夫...“
“馬夫？“趙氏嗤笑一聲，隨即又沉下臉，“不對，一定有什么我們不知道的...”
她走到窗前，猛地推開一條縫隙。月光如水般瀉入，照在她陰晴不定的臉上。遠處隱約傳來更夫敲梆子的聲音，已是三更天了。
“你先下去?！八蝗晦D身，聲音冷得像冰，“記住，今晚你沒來過這里。若走漏半點風聲...”
“屬下明白?！按炭妥隽藗€抹脖子的動作，躬身退出暗室。
待腳步聲徹底消失，趙氏跪在佛龕前，雙手合十。金絲楠木雕琢的觀音像在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慈悲的眉眼低垂，仿佛在俯視這個滿手血腥的信徒。
“菩薩保佑...“趙氏輕聲念著，將三炷線香插入鎏金香爐。青煙裊裊上升，在她保養得宜的臉前繚繞，給那雙精明的眼睛蒙上一層朦朧的偽裝。
佛龕兩側，兩盞長明燈靜靜燃燒。
“信女自知罪孽深重...“趙氏捻動翡翠佛珠，聲音低得只有自己能聽見，“但都是為了孟府家業...為了楚汐的前程...“
佛珠突然“啪“地一聲，串線斷裂。翠綠的珠子噼里啪啦砸在地上，四處滾動。一顆滾到燭火旁，映出內部一絲血色的紋路——據說這是人血沁入玉石形成的。
趙氏的手懸在半空，微微發抖。她盯著那顆珠子，恍惚間看到三夫人臨死前瞪大的眼睛——十五年前那個雨夜，她親手將毒藥摻入妯娌的安胎藥中。三夫人七竅流血時，也是這樣死死瞪著她...
“不！“趙氏猛地閉上眼，胸口劇烈起伏。再睜眼時，珠子還是珠子，哪有什么眼睛。
她深吸一口氣，從袖中掏出一方繡著蓮花的帕子，顫抖著擦拭額頭的冷汗。
“都是她們逼我的...“趙氏喃喃自語，像是說服自己又像是向佛像辯解，“三弟妹若不死，景行那小子就會分走大半家產...陳千柳那個賤人若不壓著，她女兒就會騎到楚汐頭上...“
“夫人？“門外傳來貼身嬤嬤擔憂的聲音，“可要老奴進來伺候？“
“不必！“趙氏厲聲喝止，隨即又軟下語氣，“我...我再誦會兒經，你去歇著吧?！?/p>
待腳步聲遠去，趙氏才長舒一口氣?！芭率裁?..“她自言自語，將“這么多年了，那些死人能奈我何？“
她索性不站起來了，就這么坐在地上，仰頭直視佛像的眼睛：“你要真有靈，早該降下報應了。既然沒有...“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就是默許我的所作所為。
趙氏將一疊往生錢投入火盆，超度亡魂。
就在紙條即將燃盡時，一陣穿堂風突然襲來，吹滅了蠟燭。黑暗中，火星四濺，有一粒落在趙氏手背上。
“??！“她痛呼一聲，甩著手往后退去，撞翻了佛龕。
觀音像摔在地上，碎成幾塊。借著月光，趙氏驚恐地發現——佛像斷裂的脖頸處，竟然滲出了暗紅色的液體！
“血...血...“她踉蹌后退，直到背抵上冰冷的墻壁。
月光透過窗欞，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她似乎看見了三房太太的模樣。
“不...不是我...“趙氏滑坐在地，雙手抱頭，“別來找我...不是我...“
“夫人？“門外再次傳來嬤嬤的聲音，“老奴好像聽到有什么摔碎了？“
趙氏猛地抬頭。月光依舊，地上哪有什么人影。只有碎落的佛像和燒焦的紙灰。
“進來！“她厲聲道，聲音卻嘶啞得可怕，“把...把這些收拾了。明日去請一尊新的佛像...“
嬤嬤推門進來，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倒吸一口涼氣。但她什么也沒問，只是默默地開始收拾。
趙氏扶著墻站起來，整了整凌亂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