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剛泛起魚肚白，校場上還蒙著一層薄霧。孟唯穿著一身簡練的素色勁裝，烏發高高束起，踏入這片平日只有男子操練的地方。
“小姐，您何時對這些打打殺殺的東西感興趣了？“安玉抱著披風跟在后面，忍不住小聲問道，“若是讓大夫人知道...“
“那就別讓她知道?！懊衔^也不回地答道，目光掃過空蕩蕩的校場。她來得太早，孟景行還未到。
幾名早起的士兵正在場邊整理兵器，見到孟唯主仆，先是一愣，隨即互相交換了個戲謔的眼神。
“喲，這是哪家的小娘子走錯地方了？“一個絡腮胡士兵故意提高聲音，“校場可不是繡花的地方?！?/p>
旁邊幾個士兵哄笑起來。安玉氣得漲紅了臉，孟唯卻只是平靜地走到兵器架前，伸手撫過一柄長槍。
“李四，你昨兒不是吹噓自己能單手開三石弓嗎？“絡腮胡繼續挑釁，“不如給這位小姐露一手？“
那個叫李四的瘦高個兒笑嘻嘻地走過來：“小姐要看嗎？就怕嚇著您...“
孟唯突然轉身，單手取下墻上掛著的一把輕弓，另一只手已經抽出一支箭。“不必。“她聲音清冷，“我自己試試?！?/p>
在眾人錯愕的目光中，孟唯挽弓搭箭，動作行云流水——這具身體雖然柔弱，但前世的肌肉記憶還在。箭矢破空而出，正中三十步外的草靶邊緣。
“嗤——“李四笑出聲，“就這？”
李四拉弓搭箭，正中靶心。
孟唯不慌不忙又抽出一支箭。這次她閉眼深吸一口氣，回想著前世姜唯練箭時的感覺。弓弦震動，第二支箭離弦而出，直接將第一支箭劈成兩半，深深釘入靶心。
校場上一片死寂。
“好箭法?！?/p>
玄色錦靴踏碎薄霜，蕭沂不知何時立在丈外。晨光給他輪廓鍍上金邊，腰間玉帶鉤映著朝霞，晃得人睜不開眼。
“孟兄臨時被兵部召去。“他解下墨狐大氅扔給隨從，露出窄袖勁裝，“托我代課?！?/p>
士兵們慌忙行禮。孟唯感覺安玉在扯自己衣袖，才發現小丫鬟盯著蕭沂的臉看呆了。
“有勞世子?！八バ卸Y，卻聽見極輕的“咔嚓“聲——方才拉弓太猛，束腰的玉帶扣裂了道縫。
蕭沂的目光在那道裂縫上停留片刻，突然從兵器架上抽出一根白蠟棍：“站樁。“
“什么？“
“兩腳分開，與肩同寬?！八霉骷廨p點她腳踝，“膝蓋微曲，收腹?！?/p>
孟唯剛擺好姿勢，棍子突然壓上她肩膀：“太僵。“冰涼的木棍順著脊梁滑到腰際，“這里發力。“
她渾身一顫。前世的姜唯最擅騎射，何曾被人用棍子指點過姿勢？可這具身體確實孱弱，才半刻鐘就雙腿發抖。
“呼吸亂了。“蕭沂的聲音近在耳畔，“戰場上，一口氣提不上來就是死?！?/p>
孟唯咬牙硬撐，卻見蕭沂忽然旋身，棍風掃向她膝窩。她本能地撤步閃避，不料腳下一軟，整個人向后栽去——
一只有力的手突然攥住她手腕，穩穩將她拽回。蕭沂的掌心滾燙，虎口處的繭子磨得她肌膚生疼。
“反應不錯?！八砷_手，眼底閃過一絲探究，“但下盤虛浮，筋脈滯澀——你小時候生過大??？“
孟唯猛地攥緊袖口。前世被囚五年的記憶翻涌而上，鐵鏈磨破腕骨的疼痛仿佛還在昨日。
“與世子無關?！?/p>
蕭沂不以為忤，反而笑了：“脾氣倒像你兄長?！罢f著突然將白蠟棍橫在她面前，“抓緊?！?/p>
孟唯剛握住棍身，就覺一股巧勁傳來。蕭沂手腕一翻，棍子如游龍般從她掌心抽離，留下一道火辣辣的灼痛。
“敵人奪兵器時，松手要快?！八炝藗€棍花，“明日卯時，先跑二十圈?！?/p>
“對了?！笆捯时硨χ?，聲音忽然低沉，“你兄長有沒有說過……“
“什么？“
“沒什么?！八蟛诫x去，玄色衣袂卷起幾片枯葉，“記得涂藥。“
孟唯低頭，才發現掌心被棍子磨出一道紅痕。而遠處的兵器架上，蕭沂方才握過的位置，赫然留下五個清晰的指印。
安玉見結束了，便小跑過來，臉頰因興奮而泛紅，眼睛亮晶晶的，像只可愛的小雀兒。
“小姐！您看見那個李四的表情了嗎？“她壓著聲音，卻壓不住那股雀躍，“方才還趾高氣揚的，結果您一箭劈開他的箭，他臉都綠了！“
孟唯接過安玉遞來的帕子，擦了擦額角的薄汗，唇角微微揚起：“不過是運氣好。“
“才不是運氣呢！“安玉不服氣地嘟囔，“您剛才那架勢，比府里的侍衛還厲害！“她忽然湊近，聲音壓得更低，“小姐，您什么時候偷偷練的？奴婢怎么不知道？“
孟唯指尖一頓。
前世姜唯的箭術是父親親手所教，十步穿楊不在話下?？扇缃襁@具身體確實生疏了，方才那一箭，她其實也沒把握能中。
“小時候……偷偷玩過?！八滢o，將帕子還給安玉，“別到處說?！?/p>
孟府。
孟唯剛踏進垂花門，就聽見一道冷冰冰的聲音從廊下傳來——
“五丫頭，這一大早的，去哪兒了？“大夫人趙氏端坐在廊下的藤椅上，手里捧著一盞熱茶，目光如刀子般刮過孟唯沾了塵土的裙角。
孟唯屈膝行禮，神色如常：“回母親，女兒去園子里走了走，晨露重，沾濕了衣裳?！?/p>
趙氏盯著她看了半晌，忽然冷笑：“你近來是越發沒規矩了。一個閨閣女子，整日拋頭露面，成何體統？“
她將茶盞重重擱在案上，“你父親雖寵你，可女子的本分終究是相夫教子。你年已十八，該想想自己的終身大事了?！?/p>
孟唯指尖微微收緊。
孟唯深知“本分“二字如何吃人。她抬眸，忽然莞爾一笑：“母親教訓的是。不過……二姐比我年長三歲，至今也未定親。母親若真操心婚事，不如先替二姐打算？“
趙氏臉色驟變。
孟二小姐孟楚汐二十有一，卻因性情驕縱，至今無人敢上門提親，是趙氏的一塊心病。
“放肆！“趙氏猛地站起身，茶盞翻倒，茶水濺濕了裙擺，“你——“
“母親息怒?！懊衔ê笸税氩?，語氣恭敬，眼神卻寸步不讓，“女兒只是覺得，長幼有序。二姐的婚事若定了，女兒自然安心待嫁。”
廊下頓時死寂。幾個探頭探腦的丫鬟慌忙縮回腦袋。
趙氏氣的甩袖離去，安玉腿幾乎軟地站不住“小姐……你太勇敢了，以前都沒見你敢頂大夫人的嘴。”
孟唯垂下眼瞼，“越是軟弱，趙氏就越奪寸進尺。走吧，回去躺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