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未散,孟琳提著木桶,輕輕推開那扇許久未動的院門。
吱呀——
塵埃在陽光下浮動,像是被驚擾的舊夢。這里曾是三夫人的院子,自她難產去世后,便再無人居住。可青石板上沒有落葉,廊下的欄桿纖塵不染,連窗欞上的雕花都被擦拭得發亮。
孟琳蹲下身,用濕布一點點擦過石階。這里每一寸磚瓦,她都熟悉得像是自己的掌紋。
“你常來?“
低沉的男聲突然從身后響起,孟琳手一抖,水桶“咚“地歪倒,清水漫過石縫,映出她慌亂的臉。
孟景行站在院門口,高大的身影擋住了大半晨光。他目光掃過整潔的庭院,最后落在孟琳沾濕的裙角上。
“……大哥?!懊狭照酒鹕?,手指無意識地絞著抹布,“我、我只是來打掃……“
孟景行沉默地走進來,指尖撫過廊柱——沒有一絲灰塵。他記得母親生前最愛坐在這里繡花,陽光透過紫藤花架,在她衣襟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多久了?“他問。
孟琳低頭:“每月初一、十五?!?/p>
每月兩次,風雨無阻。孟景行胸口突然發悶。他離家五年,戍守邊關,從未回來看過一眼??蛇@個被他刻意疏遠的妹妹,卻一直守著這座空院。
“為什么?“
孟琳抬起頭,眼眶微紅:“這里有母親的味道“
一陣風過,檐下的銅鈴叮咚作響——那是三夫人親手掛的,說是能驅邪避災??勺罱K,它沒能留住她的命。
孟景行猛地轉身,拳頭砸在廊柱上:“你不恨我嗎?“
這些年,他故意冷落她,故意在家書中只字不提,甚至在她及笄禮時都借口軍務繁忙沒有回來。因為他需要一個人來責怪——為什么死的不是別人,偏偏是母親?
孟琳的聲音很輕,卻像刀子一樣扎進他心里:“我怎么會恨大哥?我只是……很想你?!?/p>
孟景行的肩膀微微發抖。
陽光漸漸爬上臺階,照亮角落里一盆開得正好的蘭花——那是三夫人最愛的花,孟琳竟一直養著。
“坐吧?!八麊÷暤馈?/p>
兩人并肩坐在廊下,中間隔著一臂的距離,卻比這些年任何時刻都近。銅鈴在風中輕響,恍惚間,孟景行仿佛又看見母親低頭繡花的側臉。
一滴水珠砸在孟景行手背上。他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哭了。
“大哥這次回來……“孟琳輕聲開口,“什么時候又走?“
“兩日后?!懊暇靶型h處漸暗的天色,“皇宮設宴,之后便啟程回邊關。“
孟琳點點頭,指尖攥緊了衣袖:“邊關……風沙大,大哥多保重?!?/p>
沉默片刻,孟景行忽然從懷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銅哨,遞給她:“若有急事,吹響它?!?/p>
銅哨上纏著褪色的紅繩,顯然是舊物。孟琳接過,發現哨底刻著一個小小的“蘭“字——母親閨名里帶的字。
“這是……“
“母親從前給我的?!懊暇靶械穆曇粲行﹩。罢f是想家時就吹一吹,聲音能傳到千里之外?!八D了頓,“幼稚?!?/p>
可他卻把這幼稚的物件,珍藏至今。
孟琳眼眶發熱,將銅哨緊緊握在掌心:“我會等大哥回來?!?/p>
孟景行沉默良久,終于抬手,像小時候那樣揉了揉她的發頂:“嗯?!?/p>
兩日后,皇宮。
朱墻金瓦下,車馬如龍。孟唯扶著安玉的手下車時,正看見孟景行與幾位將領站在宮門外等候。他一身玄色官服,腰間配劍,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小姐,聽說今日不僅有閨儀榜評選,還有公子們的圍獵比賽呢!“安玉小聲興奮道,“若是能在閨儀榜上留名,那可是天大的榮耀!“
孟唯淡淡一笑,沒有答話。前世姜唯最煩這些虛名,如今重生為孟唯,對這些更是興致缺缺。她今日來,另有目的——逸王也會出席這場宮宴。
“五妹妹。“
孟琳從后面走來,一襲藕荷色長裙,發間只簪了一支白玉蘭,清雅得不像話。她挽住孟唯的手臂,低聲道:“待會兒跟緊我,別亂走?!?/p>
孟唯點頭,余光卻瞥見不遠處——蕭沂正與幾位世家公子交談,似是察覺到她的目光,忽然轉頭,隔著人群與她四目相對。
他今日未著戎裝,而是一身靛藍錦袍,玉冠束發,貴氣逼人??赡请p眼依舊銳利如鷹,看得孟唯心頭一跳。
“閨秀入場——“太監尖細的嗓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設在御花園的琉璃亭中。數十位貴女依次上前,或撫琴,或作畫,或吟詩。孟琳被推舉去彈一曲《春江花月夜》,指尖撥弦間,滿園寂靜。
孟唯站在角落,目光卻一直追隨著遠處的逸王。他正與幾位大臣談笑風生,一副溫潤君子的模樣,誰能想到他背地里干著謀權篡位的勾當?
“孟五小姐不去試試?“一道慵懶的男聲在耳邊響起。孟唯回頭,對上一雙含笑的桃花眼——靖安侯世子謝瑜,京城有名的風流人物。
“我技藝粗淺,就不獻丑了?!八鬼笱?。
謝瑜搖著折扇,意味深長道:“可本世子聽說,孟五小姐箭術了得,連蕭沂都贊不絕口呢。“
孟唯心頭一凜。校場之事,竟傳得這般快?
還未等她回應,遠處突然傳來號角聲——
“圍獵開始!“
孟唯輕笑道“靖安侯府世代從軍,怎么世子你不去參加圍獵?”
聞言,謝瑜起了興致“這種打打殺殺可不適合我,我適合陪美人看那……風花雪月、吟詩作畫?!?/p>
孟唯記得上一世謝瑜的詩畫確實在京都里有些名氣,只不過他的風流比他的才華要出名些。
圍獵場設在西山獵苑。
公子們策馬入林,女眷們則在看臺等候。孟唯借口更衣,悄悄溜到了獵場邊緣。
她需要確認一件事——逸王今日是否會與某些人密會。
樹影婆娑中,她忽然聽見壓低的人聲:
“……名單就在獵苑西側的祭壇下……“
她屏息靠近,卻猛地被人從后扣住手腕!
“別出聲?!?/p>
蕭沂的氣息籠罩下來,帶著松木與鐵銹的味道。他一手捂住她的唇,另一手扣著她的腰,將她牢牢禁錮在懷中。
前方,逸王正與一名黑衣人密談,月光下,那人腕上露出的刺青——與當年血洗衛國公府的殺手一模一樣。
孟唯渾身僵硬,耳邊只剩下蕭沂低沉的警告:“現在,你和我是一條船上的人了?!?/p>
蕭沂扣著孟唯的手腕,一路疾行至獵場邊緣的廢亭才松開。
“你膽子真夠大的?!八曇魤旱脴O低,卻字字如刃,“要不是我,你應該變成逸王的雪狐的盤中餐了?!?/p>
雪狐……
孟唯瞳孔微縮。前世她被囚逸王府時,確實見過那只通體雪白的狐貍。它總是溫順地蜷在逸王膝頭,直到某日她親眼看見它舔了一口逸王酒杯,頃刻間七竅流血而亡。
“我……“她穩了穩心神,“我是來找大哥的?!?/p>
蕭沂冷笑,突然逼近一步:“孟景行在東南角帶隊清點獵物,你往西北密林鉆什么?“
松木混著鐵銹的氣息撲面而來,孟唯后背抵上亭柱,退無可退。她仰頭直視蕭沂的眼睛:“那世子又為何出現在逸王密會之處?“
月光在這一刻變得慘白。
蕭沂的拇指突然撫上她頸側脈搏,力道不重,卻讓她渾身緊繃:“伶牙俐齒?!八┥碓谒叺驼Z,“下次撒謊前,記得先把袖中的匕首藏好?!?/p>
孟唯這才發現,自己右手一直按在袖刃上——前世姜唯的習慣性動作。
“聽著。“他松開鉗制,“不管你在查什么,立刻停手。“
孟唯抿唇不語。
“逸王可不止有一只雪狐,我曾見過他那只雪狐死的時候,眼睛會流血。“他聲音輕得像毒蛇吐信,“你想試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