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將京城的院落染成暗紅色,燕華站在白玉蘭樹下,背手而立,手指撫過那株已經枯萎的彼岸花,三個月前,她還是在為云柳和云若奔波的人,如今卻成了鬼樓的掌權者,嘆一句人生無常也不為過
青石板縫里鉆出的野草,檐角懸掛的風鈴,還有那株滿是枯枝的白玉蘭——一切如舊,仿佛她從未離開。可她知道,自己再也不是從前那個燕華了
燭火搖曳,將燕華的影子投在身后的屏風上,拉長成一道鋒利的剪影。
桌上攤開的卷宗泛著陳舊的血腥氣,墨跡邊緣微微暈開,像是曾被水漬浸透后又晾干。無常靜立桌前,身形如一道沒有溫度的影,連呼吸都輕得幾不可聞。
“蔡則與。“他開口,聲音平直,不帶任何起伏,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吏部員外郎,年二十七,嗜酒,尤愛烈性春藥,娶了緒雯公主幕僚裴南木唯一的妹妹“
這些她都是知道的,三年前,小滿就死于他的手上,這行字跡很新,是她剛剛添上的,墨跡未干
“他近日行蹤”
“蔡則與近日常去百花樓”,無常單膝跪地,聲音壓得極低,“紅芍已經與他搭上線了”,無常的聲音依舊平靜
“繼續盯著,別打草驚蛇。”燕華將信紙湊近燭火,跳動的火焰映在她瞳孔里,“我要他親眼看著自己的靠山變成催命符”
待無常退下,陰影處轉出個頎長身影。燕落一襲玄色錦袍,腰間玉佩隨著步伐輕響。他揉了揉燕華的頭頂,看著她眼下淡青:“三日未眠了?”
“睡不著。”燕華任由他拉著自己在秋千上坐下,“一閉眼就是云柳滿身是血的樣子,還有小滿,樓方,嚴叔......,”她盯著茶湯里浮沉的葉片陷入沉思
茶盞突然被拿走。燕落淡淡的聲音說道:“云柳不會想看你變成這樣。”
燕華冷冷一笑,望著桌面上那幅精細的公主府布局圖,指著某處被朱砂圈出的院落道:“這里,種著鳶尾花,大片大片的鳶尾花,格外艷麗”
燕華瞳孔驟縮。鳶尾花的提取物堪比高純度致幻劑。她微微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就是不知道,鳶尾花碰上‘浮生盡’會有什么化學反應?”
月色爬上窗欞時,兩人面前的圖紙已布滿標記。燕落執筆在蔡則與的必經之路上畫了個叉:“此處假山后有暗門,公主的親衛每半刻鐘巡邏一次。”他筆尖突然一頓,“但你確定要親自動手?鬼樓有的是......”
“我要看著他死,”燕華取出個繡著茉莉的荷包——小滿最后留給她的東西。荷包內側還沾著已經小滿的血跡。
次日申時三刻,公主府西角門。
蔡則與腆著肚子指揮小廝搬運錦緞,腰間玉佩隨著動作叮當作響。突然有個婢女不小心撞翻漆盒,五彩絲線撒了滿地。
“瞎了眼的賤婢!”蔡則與抬腳就踹,那婢女抬起頭扯出一個詭異的笑,那雙眼睛像極了小滿。他頓時臉色煞白,連退兩步撞在假山上
燕華站在陰影處唇角泛起冷笑。她看著驚慌失措的蔡則與順著假山后面的小徑跑走,她如幽靈般尾隨其后
小徑盡頭紫色鳶尾花妖異的綻放著,蔡則與跌跌撞撞的奔向花圃,紫色鳶尾花被他踩得汁液四濺。蔡則與感到一陣冰冷的麻痹感順著血管蔓延,耳邊響起細碎的鈴鐺聲——像是送葬隊伍里的引魂鈴
“大人...您踩到我的嫁衣了......”
蔡則與猛地僵住。這聲音......,這面容,分明是三年前被他逼死的小滿!他機械地低頭,看見一只青白的手從泥土里伸出,正攥著他的靴尖。破碎的指甲縫里還塞著那日小滿掙扎時留下的血垢。
“滾開!”他瘋狂踢踹,卻聽到四面八方都響起少女的輕笑。那些被踩倒的鳶尾花滲出的暗紅汁液,花蕊扭曲成一張張人臉——全是他這些年害死的冤魂
花叢深處緩緩立起個身影。鳳冠霞帔的小滿歪著頭,嫁衣下擺滴滴答答淌著水,“大人,你還我命來......,你還我命來......”她每說一個字,嘴角就裂開一道血口
蔡則與慘叫著想逃,卻發現雙腿陷在泥里。泥土下無數雙手抓著他的小腿,其中一對戴著茉莉紋銀鐲的手腕——是小滿!他拼命的,用力的在自己的身上撕扯,那怕把皮肉撕得七零八落也毫無知覺
遠處傳來侍衛的呼喝聲,蔡則與像抓住救命稻草般伸手呼救。可下一秒他的喉嚨就被無形的手掐住,眼前景象驟變——哪里有什么侍衛?只有密密麻麻懸掛在回廊下的尸體,有小滿,還有哪些不知名曾經被他害死的人,腐爛的臉正對著他微笑
“蔡大人好雅興”,燕華故意用指甲刮擦廊檐,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嘖嘖嘖,可惜了這些鳶尾花了,公主知道了,怕是要心疼了”
蔡則與額頭滲出冷汗,小滿的臉越來越近,那嘎吱嘎吱的聲音,像極了催命符,卻強裝鎮定:“哪來的裝神弄鬼!知道我是誰嗎?”
燕華晃著手中的荷包一步步的逼近蔡則與,他踉蹌后退,又踩斷幾株鳶尾。濃郁花香中,他瞪大眼睛,“小滿,都是我的錯,小滿,求你放過我......”
“看來蔡大人記性不錯。”她將荷包拋過去,“就是忘了自己怎么把它扯下來的?”
蔡則與發出非人般的嚎叫,燕華冷眼旁觀,蔡則與終究是捅穿自己喉嚨,她指尖輕撫銀鐲內側新刻的劃痕,那里還殘留著“浮生盡“的藥香。浮生,這世上所有的冤屈,最后都會變成索命的毒
幾乎同時,遠處傳來整齊的腳步聲——比日常巡邏提前了半刻鐘。
蔡則與的尸體在破曉時分被人發現,雙眼圓睜,嘴角卻掛著笑,仿佛死前見到了極樂之景,
次日,蔡則與暴斃在公主府的消息不脛而走。據說他死前一直撕扯自己喉嚨,反復哭嚎著,像是怨鬼索命
“聽說了嗎?蔡大人在公主府的花圃里自盡了!”
“什么自盡?分明是遭了報應!那花圃里種的是迷魂引——先帝爺明令禁止的邪物”
“噓……小聲點!我表兄在府里當差,說那鳶尾花汁沾了血,是冤魂索命……“
天還沒亮,消息就像長了翅膀,從賣豆腐的老漢到青樓里的歌姬,無人不在竊竊私語。而傳言越傳越邪乎——有人說看見蔡則與死前繞著花圃狂奔,喊著“小滿姑娘饒命“;有人說公主府的井水一夜之間變成了紫色;更有甚者,信誓旦旦地聲稱裴南木是幕后主使,是他指使蔡則與私種禁藥,意圖控制朝臣
“紅墻高,紫蝶搖,誰家孩兒莫近瞧。沾葉忘歸途,聞花見鬼魈,”童謠傳遍了大街小巷
“無常,歌謠,好聽嗎?”燕華的聲音輕快,可能心情還不錯
窗外,一彎新月爬上鬼樓的飛檐。檐角銅鈴無風自動,仿佛無數冤魂的輕笑。
緒雯公主摔碎了第三只茶盞
“查,給本宮徹查”,她鳳眸含煞,指尖幾乎掐進檀木椅背,“昨夜誰當值?誰看見蔡則與進了花圃?還有——”她聲音陡然一沉,“鳶尾花的事,怎么會傳得滿城風雨?”
跪在地上的侍衛首領冷汗涔涔:“回殿下,昨夜巡邏的兄弟都說……說沒見到蔡大人進去。”他咽了咽唾沫,“倒是裴先生……申時曾獨自去過花圃。”
燭火在鎏金燈盞里炸開一朵燈花,映得緒雯公主那張美艷的臉忽明忽暗。她指尖捏著一支干枯的鳶尾花,花瓣早已褪去妖異的紫色,變得灰敗脆弱,可花莖斷裂處滲出的汁液,仍帶著淡淡的甜腥氣。
“裴南木。“她輕聲念出這個名字,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她最得力的謀士——也是唯一知道那片鳶尾花真正用途的人,他,想干么?裴南木不僅多次秘會三皇子的人,甚至還私下和西域商人交易,試圖培植自己的勢力,看來真是奴才站久了,就真的以為可以做主子了
公主忽然抬手,將鳶尾花擲入炭盆。火舌“騰“地竄起,紫煙扭曲如冤魂。
“讓他來見我“
裴南木站在公主府廊下,耳畔依稀飄來孩童的嬉笑——
“紅墻高,紫蝶搖……“
他指尖一顫。這首童謠傳遍京城時,他就知道大事不妙。蔡則與死在鳶尾花圃,尸體嘴角帶笑,他找人探查過,蔡則與是中了‘浮生盡’的毒。可偏偏那天他被人引著去過花圃,更糟的是,二皇子那邊的事竟也被公主知曉了。
“裴大人,公主有請。“侍女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
踏入內殿的剎那,裴南木聞到一股熟悉的甜香——是鳶尾花提煉的迷香。他后背瞬間沁出冷汗,面上卻笑得溫雅:“殿下深夜召見,不知有何吩咐?“
緒雯公主沒抬眼,自顧自擺弄著一把鑲寶石的匕首:“聽說你最近……很忙?“
“為殿下辦事,自然不敢懈怠。“他拱手,袖中暗袋里的解毒丹硌著腕骨。
“是么?“公主終于抬眼,眸中映著跳動的燭火,像兩簇鬼焰,“二哥許了你什么好處?“
裴南木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他早知道公主多疑,卻沒想到殺機會來得這么快。此刻殿外必有埋伏,而公主指間那枚孔雀戒的暗槽里,說不定就藏著見血封喉的毒。
“殿下明鑒。“他突然跪下,膝蓋砸在地磚上的悶響讓公主眉梢微動,“臣接近二皇子,是為查清西域禁藥流入的渠道。“
說著從懷中掏出一本賬冊,上面記錄著二皇子與西域商隊的秘密交易。當然,其中關于自己的部分早已撕毀。
公主指尖一頓。
裴南木知道,自己賭對了——比起殺一個叛臣,公主更想抓住二皇子的把柄。但當他看見公主摩挲匕首的動作時,冷汗還是浸透了里衣。
房間內,燕華用銀針挑著燈芯,隨著她的撥弄,火光越來越亮,跳躍著,閃爍著
“裴南木會怎么做?”,燕落倚窗而立,眼神沒有焦距的看著前方
燕華輕輕一笑,“斷尾求生,要么像公主表忠心,要么......”
說著她從袖中取出一本賬冊,封皮上是裴南木的私印,“這是鬼樓剛送來的,裴南木這三年鳶尾花的交易,每一筆都記在上面”
“你打算交給公主?”燕落微微詫異,那么簡單?
燕華合上賬冊,眼底閃過一絲冷光,“如果它不小心落在三皇子手里會怎么樣?”
燕落挑眉,“三皇子和公主不睦,公主又懷疑二皇子和裴南木有勾連,如果三皇子得到賬冊,那就有好戲看了”
“所以,公主在裴南木和自身清白之間選一個”,燕華端起茶盞,看著茶葉在杯中沉沉浮浮
“燕落,我想做件新衣裳,明天陪我去隱繡閣吧!”鬼樓的事讓燕落去打理吧!
“好”
隱繡閣坐落在最繁華的羅門大街,三層朱漆樓閣,檐角懸著鎏金鈴鐺,微風拂過,清音裊裊,門前常年停滿華貴馬車,往來賓客非富即貴,甚至連宮里的歸人們也常差人悄然往來
閣中繡品,以精、奇、絕聞名天下,隱繡閣曾經給當今的皇后娘娘繡過一副百鳥朝鳳,用了99個繡娘耗費了整整一年,金線都是用的金箔,在日光下熠熠生輝
還有天氣奇絕的浮光錦,白日看是素白,夜里卻會浮現暗紋
掌事人玉娘年約三十,容貌端莊溫婉,最愛穿絳紫色的衣裙,京城貴婦圈稱其“妙手娘子”,也是鬼樓十二主事之一,十年間,她借著隱繡閣之便,編織出一張覆蓋整個京城的情報網,連公主府廚娘買了幾斤鹽都記錄在冊
燕華和燕落踏入隱繡閣時,一名身著素色衣服的女主迎了上來
“姑娘想選什么花樣”,女子嗓音柔婉如鶯啼
燕華眉眼低垂,并未接話,而是走到柜臺前輕輕的敲了三下,頓了頓,又敲了兩下,連著兩次,這是鬼樓的暗號,三長兩短
女子驚訝的抬起頭,那是一張極美的臉,眉目如畫,唇若點朱,可那雙眼睛清冷澄澈
“原來是貴客”,女子微微一笑,抬手示意,“請隨我來”
繡閣后院的暗室點著沉水香,玉娘親手斟茶推給燕華,笑意不達眼底,“閣主今日前來,玉娘有失遠迎”
燕華垂眉冷笑,并未接著,只是淡淡的說道,“既知我身份,何必客套”
玉娘眸光微閃,收斂笑意,正色道,“玉娘自當知曉,只是京城局勢復雜,閣主貿然現身,恐有不妥”
燕華冷笑,“不妥?是指我母親當年的死?還是......,你這些年暗中培植的勢力?”
玉娘面色驟變,燕落的手已按在劍上,室內的氣氛陡然凝滯
玉娘沉默片刻,忽而輕笑,“果然瞞不過閣主”,她緩緩起身,從暗格中取出一本賬冊,“這些年,玉娘確實借隱繡閣之便,收攏了些人手,但這一切,皆是為等閣主歸來”
她翻開賬冊,上面密密麻麻記錄著朝中權貴的把柄,公主府的密謀,甚至......,皇帝的暗疾用藥記錄
燕華瞇起眼睛,“你究竟想要什么?”
玉娘深深一拜,“玉娘只求一事,閣主復仇時,允我手刃仇人”
“哦?”
玉娘抬眸,眼底的恨意滔天,“緒雯公主,她殺了我全家”,還縱人凌辱了她,當年閣主救下她,告訴她,如想報仇就要好好活著,閣主死后,十多年了她以為她終是不能如愿,而且她也無法調動鬼樓其他的勢力,只好暗地里培植勢力,希望有一天能得償所愿,大仇得報
如今新的閣主回來了,并未第一時間來找她,而是借由蔡則與的死,和裴南木的事情告訴她,她有這個能力統領鬼樓,也是給他們在京城中蟄伏的人一個信號,她足以成為新閣主
“我答應了”,端起茶盞,青瓷映著指尖,顯得愈發素白。她輕啜一口,茶香微苦,卻回甘綿長。
她放下茶盞,抬眸看向眼前恭立的女子,語氣平靜卻不容置疑,“從今日起,燕落便是鬼樓在京城的負責人,鬼樓的一切事宜由他負責”
玉娘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顫,繡著金線的帕子被攥出幾道褶皺。她抬眸,目光在燕落身上短暫停留,又迅速垂下。
玉娘沉默一瞬,隨即福身行禮,聲音柔順:“屬下遵命。”
她面上不顯波瀾,心中卻已掀起驚濤,隱繡閣是她經營多年的心血,如今竟要拱手讓人?
燕華似看透她所想,指尖輕敲桌面,淡淡道:“你仍掌隱繡閣明面生意,只是以后燕落的話就是我的話”,說著把閣主令直接遞給燕落
玉娘眸光微閃,低聲道:“屬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