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凌楓將銅盆重重的擱在床頭,蒸騰的熱氣模糊了她的臉龐,灼痛她的眼睛微微發酸,眨巴兩下,把酸澀壓回去,她抓起剪刀,專注在他的傷口上
“嘶......”,染血的衣料被鋒利的剪刀劃開,粘連的皮肉發出撕扯聲。殷吹笛后背的傷口猙獰可怖,三道深可見骨的爪痕橫亙在肩胛,還有肩胛下一個深可見骨的箭凍。因為重新撕裂邊緣的皮肉翻卷,泛著詭異的青白色。腐肉間滲出的膿液混著暗紅的血水,暈開大片斑駁的污漬。
燕華不自覺的咬住下唇,左手執鑷子,右手拿剪刀,用鑷子挑開腐肉與鮮活的皮肉,刀刃斜著剛切入半寸,昏迷中的殷吹笛突然弓起了脊背,溢出壓抑的悶吼,她的手微微一顫,腐肉下暗紅色的膿血瞬間涌出
燭火在燕華瞳孔里搖晃成兩簇跳動的火焰,她望著傷口處泛著青灰色的腐肉,深吸一口氣,再次用鑷子死死鉗住腐肉邊緣,柳葉刀順著潰爛組織的輪廓切入,刀刃與腐肉間發出令人牙酸的黏膩拉扯聲,直到溫熱的鮮血終于滲出創面
殷吹笛的身體在劇痛中不受控制的抽搐,燕華甚至不敢用麻醉,她盡量放輕動作,可這種疼痛是沒辦法忽略的,每切一次他的身體都抽搐,無意識中床單已經被他攥出褶皺
燕華顧不得擦拭額角滑落的汗珠,迅速的用鹽水浸濕的棉巾按壓傷口,鹽水身如新生的創面,殷吹笛突然青筋暴起,發出困獸般的嗚咽,掙扎著幾乎要凡身而起
她本能的撲上去按住他的肩膀,自己的衣襟也被血污浸透,“別動,再忍忍”
轉身看著洛凌楓,“按住他”,縱使洛凌楓看過更血腥的場面,看到好友背上那血肉模糊的場面,還是不忍的轉過頭,知道燕華喊他,他才猛地回神,用力的按住殷吹笛
“取藥回來了嗎?”她頭也不抬地問,柳葉刀依然不停的在腐肉間游走。她剛進府就吩咐過讓他們去醫館找云煙拿青霉素,她平日里都會做一些青霉素以備不時之需,但因為沒有儲存條件,只能日日更新,現在實驗室應該還有一些,可以應急
“馬上就到......”,洛凌楓的聲音有些顫抖,
燕華感覺不到腰背的酸痛,也察覺不到麻木的指尖,只機械地重復著切割、剝離、擦拭的動作。當最后一塊腐肉落入銅盆,她才稍稍松了一口氣,雖只是清創,但不比她做的任何一臺手術來的輕松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她已經感覺不到這個姿勢帶來的不適,久到她的手已經沒有了知覺,才堪堪把腐肉清理干凈,銅盆里污水已經變成了渾濁的暗中,漂浮著細碎的血肉
“按住!“她盯著洛凌楓,不等對方反應便將浸滿藥酒的棉巾重重敷上。指腹無意間觸到殷吹笛背部凸起的舊疤
那些縱橫交錯的痕跡層層疊疊,分明是在反復的撕裂又愈合后留下的,燕華呼吸陡然一滯,他到底經歷了什么?
處理完傷口,有人已經取來了青霉素,燕華接過來回晃動對著燭火仔細察看,還好沒有沉淀,抽出一點點在殷吹笛的手臂上做了皮試,見他并無不良反應,才拿起注射器抽取藥液,注射到他的手臂肌肉
殷吹笛的身體隨著藥液的注入漸漸的平息,洛凌楓才松開手,抬頭看向燕華沙啞的說,“師父,他......”
“能做的我都做了,剩下的就只能靠他自己了”,燕華打斷他,目光卻沒有從殷吹笛的傷口上移開,他拿起干凈的棉巾開始包扎
她坐在床邊,指尖懸在殷吹笛發燙的額前,最終只是輕輕的拂開黏著冷汗的碎發,他蒼白的臉浸在芽葉的光影里,汗水順著下頜滲入枕頭之中
哪些猙獰的新傷與舊疤在光影中忽明忽暗,沐北歸一路一來對她的好在腦海中一一閃現,想起他鮮衣怒馬少年將軍的摸樣,與眼前人在宮宴上帶傷舞劍的身影漸漸重疊
燕華起身走到窗前猛地推開雕花窗。寒風裹挾著泥土腥氣撲面而來,卻沖不散胸腔里翻涌的酸澀。原來所有的巧合都是預謀,每一次相助都藏著隱秘的牽掛,可為什么——為什么要用這樣滿身傷痕的方式揭示真相?
殷吹笛無意識地發出一聲呻吟,眉峰緊緊皺起。燕華的腳步不受控地走向床邊,手背輕輕的覆上他的額頭,憤怒與心疼相互交織,她扯下腰間絲帕蘸了冷水覆上他額頭,水珠順著他棱角分明的下頜線滾落,在繃帶邊緣暈開深色的印記
窗外突然驚雷乍響,劈開了濃重的夜色,燕華安靜的看著趴在床上的殷吹笛,手指輕輕撫過他眉間的褶皺,是什么樣的事情讓他即使昏迷也緊蹙眉頭
門軸輕響,長安端著食盒側身而入,壓低聲音說道,“姑娘......,吃些東西吧!”余光忍不住瞥向毫無生氣的殷吹笛
燕華緩緩轉過頭,目光直直的盯著長安的臉上,久久沒有移開視線,長安默默的低下頭,“姑娘......”
燕華輕笑一聲,帶著幾分自嘲的意味,她抬手揉了揉發眉心,淡淡的開口,“你去找綠竹,幫我取一件換洗的衣服”,她低頭看著自己有些狼狽的樣子,“我想......,洗漱一下”
“衣服......,府里有現成的”,長安欲言又止,低著頭不敢看燕華的眼睛,自從認識了姑娘,公司每次看到好看的衣服就買回來收著,不管是云錦,還是蟬翼紗,就希望有一天姑娘能有機會穿在身上,如今怕是已經堆滿了柜子了
她盯著長安欲言又止的神情,突然覺得喉間發緊,連聲音都帶了幾分自己未察覺的冷意:“倒是我疏忽了,侯府怎么會缺衣裳。“
長安猛地抬頭,他是不是說錯話了,慌亂的解釋,“不是......,姑娘誤會了.......,是......,”話還沒有說完,卻被燕華輕笑打斷
“勞煩了......,”燕華別過臉,目光騾子啊床榻上昏迷的殷吹笛,卻又穿透他的身影,不知落在何處
待長安匆匆退下,燕華在原地轉了兩圈,想要壓下心中莫名的煩躁,他是殷吹笛,是赤軍侯,即使是沐北歸她也從未想過身邊會又女子的痕跡,心中愈發的發燥,她在心底不停的嘲笑自己,她為何這般在意?她又憑什么在意?
片刻后,長安捧著一個檀木的盒子返回,放在燕華面前的桌子上,“熱水備好了,姑娘請。“說完后退兩步,把自己隱在陰影處
燕華沒有說話,盯著檀木盒子許久,才緩緩起身,走了出去
踏入隔壁廂房,蒸騰的熱氣裹挾著香氣包裹住她,兩側鑲嵌著幾盞壁燈,暖黃的光暈投射在地上,映得滿室金輝流轉
打開衣匣,一抹月白色便映入眼簾,素絹輕紗飄逸出塵,襟擺處僅繡著幾莖淡綠色的蘭草,以極細的銀線勾勒脈絡,沒有反復的珠翠綴飾,甚至臉盤口都是同色絹布,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清雅孤絕
燕華的指尖懸在布料上遲遲未落,冰涼的觸感彷佛已經透過空氣漫上來,她望著那抹素凈的白,想來那位姑娘也是位清新脫俗的人兒
她深深吸氣,緩緩長舒一口氣,搖搖頭搖去心中煩躁,緩緩褪去然血的衣衫,赤足踏入浴桶,溫熱的水漫過腳踝、膝蓋,最后將她整個人包裹其中。她靠在桶壁上,望著頭頂垂下的紗帳,也是素白色的,溫熱的水包裹著她,她忍不住輕顫著吐出心中的濁氣,散去了滿身的疲憊,緊繃的脊背逐漸松弛
她伸手攪動睡眠,看著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她深吸一口氣屏住呼吸,緩緩將自己沉入水中。溫熱的水流漫過下頜,覆上鼻尖,最后將整個頭顱完全包裹。世界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耳畔細密的氣泡聲
她閉上眼睛聽著自己在水中逐漸放緩的心跳,感受著水溫柔的擠壓著耳膜,脖頸,還有劇烈的跳動的心臟
腦海中閃過她從來到這里,一個又一個鮮活的人,燕落,沐北歸,萬俟悔,朱雀......,一件又一件事,云柳的死,柳錯全家被滅門,青櫻的死,甚至張繼賀的死......,她真的有些累了,每天晚上睡下去她都想算了,就這樣吧!她無法和社會規則抗爭,可睜開眼睛她一次又一次的站起來,努力的活下去
時間一點點的流逝,直到胸腔里空氣變得稀薄,灼熱感從肺部蔓延到四肢,她忽然有一種沖動,或許就這樣永遠的沉溺在這溫暖的黑暗中,也是種解脫,甚至她幻想如果死了是不是可以擺脫這些紛紛擾擾,回到她的世界
“咚咚咚......,師父......,北歸不太好”,洛凌楓的聲音從外面傳來驚醒了她,喉間泛起了一絲刺痛,她猛的睜開眼睛,不行,她不能死,她還有那么多事情沒有做
她猛地抬頭,破水而出,大口呼吸著帶著水汽的空氣,水珠順著下頜低落,頭發黏在臉上,她顫抖著抹去臉上的水痕,在劫后余生的心悸中,終于找回了真實的觸感
“我馬上就好......”,她扯過旁邊的棉巾裹住自己站起身,搖著頭甩去水漬,對著外面喊道
扯出衣匣里面的衣服,素絹貼著泛著水光的肌膚,涼意順著毛孔滲入,她快速的穿好衣服,這衣服意外的合身,好像是為她量身定做的一般
她抓起木梳隨意的挽個松垮的發髻,幾縷濕法垂在臉頰兩側,銅鏡中映出她略顯蒼白的臉,顧不得那么多,提著裙擺沖出房門
她徑直奔向殷吹笛的房間,木門被撞得發出悶響,殷吹笛的泛著異常的紅暈,呼吸聲微弱的幾不可擦
“高燒......,一定得把溫度降下來”,她喃喃自語,聲音沙啞的連自己都認不出來,“沐北歸,我不會讓你死的,你不能死”
殷吹笛的額頭燙得驚人,她已經換了第三盆井水,指尖被泡得發白,看著銅盆里迅速升溫的水,她明顯的有些慌亂。昏迷中的人無意識地呢喃,滾燙的呼吸撲在她手腕
“拿酒來!“洛凌楓幾乎是踉蹌著跑著出去,迎面撞上了抱著酒壇進來的長安
洛凌楓和長安兩人合力將殷吹笛滾燙的軀體側轉,殷吹笛喉間溢出壓抑的嗚咽,后背未愈的傷口隨著動作滲出新鮮的血珠
燕華扯開他的領口,將浸透烈酒的布巾按在殷吹笛滾燙的胸口。酒精揮發的涼意讓病人劇烈顫抖,喉間溢出破碎的嗚咽,脊背在劇痛中弓成繃緊的弦。她死死按住他掙扎的肩膀,“忍一忍,再忍一忍......“
她將浸過酒精的棉巾貼在他腋下,裹在腳心,又一遍一遍的擦著他的手心,“就這樣,直到他溫度下來為止”,她吩咐著洛凌楓
當她轉身想尋求其他的辦法時,腕間突然傳來灼人的力道。殷吹笛不知何時攥住了她的手腕,滾燙的掌心仿佛要將她融化。他睫毛劇烈顫動,在蒼白的臉上投下破碎的陰影,喉間溢出含糊的呢喃:“別...走...“這微弱的懇求如重錘般砸在燕華心上,她望著那雙半睜的眸子,里面蒙著滾燙的水霧,倒映出她泛紅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