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要梳個什么樣的發(fā)髻”，綠竹捏著木梳的手懸在半空，目光有些忐忑的看向燕華，從晨起姑娘的臉色便不大好，唇角緊抿，整個人看上繃得很緊
“隨意”，燕華抓住烏發(fā)繞了兩圈，用一根竹簪斜插入發(fā)間，幾絲碎發(fā)垂在頸側(cè)，反倒是給平日里冷清的她平添了幾分慵懶
“這發(fā)髻瞧著簡單，奴婢總學(xué)不像”，綠竹笑盈盈的看著自己家姑娘，姑娘生的好看，即使不施粉黛也特別好看
燕華笑笑沒有說話，快速盤發(fā)在急診科是基本操作，經(jīng)常把筆當(dāng)簪子
“姑娘，要不要等等公子，公子說要陪你去的”，綠竹自是不放心的，公子還未回來，無常又背姑娘派出去盯著言固，其他的影衛(wèi)自然也沒辦法跟著姑娘進(jìn)萬俟府
燕華看看時辰，燕落可能是因為什么事情背絆住了，他不會食言的，“我們先過去，他會來的”，馬蹄聲伴著熟悉的脆響，她終于揚起了一絲微笑，只是看上去卻比春日里展開的迎春還要冷冽幾分
萬俟府的壽宴管弦喧闐，朱漆照壁前停滿了鑲金頂?shù)墓俎I，萬俟鴻官拜刑部侍郎，朝中自然是有很多人想要結(jié)交，而這樣的宴會也就成了社交的最好時機，各府夫人們自然是不會錯過
笄禮時燕華就發(fā)現(xiàn)老夫人是沒有實權(quán)的，萬俟府是萬俟鴻的妻子，也就是二夫人秦氏做主，今日的壽宴應(yīng)該也是出自秦氏之手吧！
燕華踩著不緊不慢的步子跨進(jìn)萬俟府，暮春的風(fēng)卷著柳絮撲在面上，讓人格外的窒息，門廊下百壽圖用金箔嵌邊，極盡奢華
“寧兒，可算來了”，秦氏滿臉笑容遠(yuǎn)遠(yuǎn)的迎將出來，親切的上前就要拉住燕華的手，燕華不動聲色的后退半步，拉開和過于熱情的秦氏之間的距離，淡淡的點點頭算是行禮了，“二夫人安好......”
秦氏眼底的笑意凝了凝，轉(zhuǎn)瞬又堆得更濃：“老夫人今早還念叨你，說等會兒要寧兒最喜歡的蜜漬金桔拿出來。“說著便轉(zhuǎn)過身對著身后的丫鬟道，“荷花，帶寧姑娘去正堂，別讓老祖宗等急了。“
名叫荷花的丫鬟福了福身低著頭，前面領(lǐng)路，燕華點頭對秦氏以示感謝，便跟著荷花往內(nèi)院走去，穿過回廊，遠(yuǎn)遠(yuǎn)的便能看見，萬俟老夫人坐在正廳的太師椅上，滿頭珠翠，身上穿著絳紅壽衣繡著蝙蝠，只是腕間的翡翠鐲子雖看上去晶瑩剔透，卻不難看出只是普通的琉璃，臉上堆著不太自然的家校，和已經(jīng)到場的夫人們寒暄
“燕華代阿爹祝老夫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說著轉(zhuǎn)身接過綠竹遞過來的檀木盒子，雙手奉上，盒子里是她自制的安宮牛黃丸，關(guān)鍵時刻保命用的，和上次宋給言老夫人的一樣
“燕大夫可是親封的縣主，送出的禮自然是極好的，祖母不妨打開了給我們看看”，萬俟瑩手指撫過鬢角的珍珠，刻意加重了縣主兒子，她倒是不像秦氏那般的心機深沉，滿臉滿眼的都是算計，她喊燕大夫，也是為了提醒她身份罷了
“這......，無論送些什么，都是寧兒的心意，祖母都是喜歡的”，萬俟老夫人誰也不敢得罪，只能呵呵的打著哈哈，總是想著這么多人面前，無論如何都要給她留些顏面，不然在這個孝道大于天的世道，萬俟鴻的臉上就不好看了
只是萬俟瑩也許在家跋扈慣了，倒是一點面子也沒給萬俟老夫人留，“周嬤嬤，還不打開給眾位夫人看看”，她話音未落，在場的有幾位夫人的臉色便沉了下去，只有其中一位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胖夫人在一旁幫腔
“聽說圣上可是賜下不少好東西，就是不知道燕大夫是不是舍得”
燕華低頭冷笑，三個女人一臺戲，何況今天還這么多的女人，你一言我一語的，不知道后面還能說出一些什么話，倒不如就自己揭曉秘密
她緩緩打開檀木盒子，露出一顆褐色的藥丸，“老夫人知道我是大夫，送禮自然是送藥的，這是牛黃丸......”
萬俟瑩用手絹捂著嘴巴哧笑出聲，“祖母壽宴，萬俟寧你竟然送了一粒藥丸，你什么居心，這是詛咒祖母嗎？”
“牛黃丸？”一位身著華貴衣服的夫人猛地站起身，湊近燕華，“這就是傳說中的牛黃丸？傳言這牛黃丸有起死回生之效，外面可是千金難求”，她的目光盯著盒子良久，轉(zhuǎn)過身鄭重的對著燕華施了一個大禮，“燕大夫，不瞞您說，我家中婆母纏綿病榻多年，太醫(yī)說牛黃丸或可救她，不知燕大夫可否賣于我一粒，我宋家定當(dāng)萬分感激”
宋家？是了，她想起來了，上次笄禮的時候她站在陸老夫人身邊，是樂陽王的嫡孫女姬卉，也是刑部尚書宋停云的夫人，宋停云在殿上也是幫過她的，“宋夫人，嚴(yán)重了，牛黃丸針對一些病癥確實有奇效，但......，不是所有病癥都適合的，改日我讓周大夫上門為老夫人診脈，如果牛黃丸可治，我自然是不會推脫的”
“周太醫(yī)？”姬卉詫異的抬頭，不是說周太醫(yī)辭官了嘛？難道......？
“是，周大夫正是我聘請來的教習(xí)先生，也會在醫(yī)館坐診”
“那自然是好，如此便先謝過燕大夫了”
眾人一聽這粒小小藥丸竟如此珍貴，再次看向燕華的目光便有所不同，這燕大夫一出手便是稀世藥丸，又傳言醫(yī)術(shù)了得，有起死回生之術(shù)，很多人便起了結(jié)交之心，誰也不敢保證不會生病，雖然骨子里看不起大夫，但誰也不會傻的得罪大夫
宴會上的言語風(fēng)向便開始變化，這讓萬俟瑩氣憤不已，看向燕華的眼神恨恨的
燕華被姬卉熱情的拽著坐在她的旁邊，宋停云作為刑部尚書，官階上比萬俟鴻要高處半級，再加上姬卉的身份，滿廳的夫人雖心有異議，但也沒有人敢提出異議
而燕華本來參加這種宴會就有一些不自在，既然有人釋放善意，她也樂見其成，而且她還挺喜歡這位宋夫人的
“言公子，請......”，秦氏領(lǐng)著言固進(jìn)入正廳，香蘭色的錦袍繡著低調(diào)又奢華，只是在逛下的折射下隱隱能看見波光粼粼的水波紋，異常熟悉，燕華愣了一下，言固竟是和萬俟鴻也有交情，她腦中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心中不免咯噔一下
“恭賀老夫人松鶴長春樂無疆，福壽綿延歲月長”，言固的聲音依舊爽朗，說著場面話，奉上準(zhǔn)備好的禮物，但燕華的注意力更多的放在他身后跟著的女子身上，月白襦裙，似曾相識的感覺，尤其是眼角那枚美人痣
這個言固似乎對有美人痣的女子格外感興趣，她每次見到他，他身邊跟著的女子眼角都有一枚美人痣，如果她沒有記錯，言老夫人的眼角也有一枚美人痣，燕華心下一驚，手上不免一抖，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
茶水洇濕衣裙，燕華無所謂的拍了拍衣裙，對于這些她其實并不在意，以往工作的時候衣服上難免會沾上血漬，污漬，還有各種難以言喻的東西，忙起來根本也沒有時間換衣服，這點水漬事在算不得什么，她撣了撣濕潤的衣裙，便將此事拋諸腦后
“哎呀！寧兒的衣服怎么濕了，荷花，快點帶四小姐去更衣”，秦氏今日似乎格外的熱情，嘴角笑意深沉，眼中卻冰冷一片
“不用了......，”燕華反射性的拒絕，又一次的撣了撣浸濕的地方
“這人來人往，都是貴人，怎么能穿著臟的衣服迎客呢？”秦氏的話語中裹挾著不容置喙的威嚴(yán)，半推半搡間，燕華已被帶出正廳
燕華聳聳肩垂眸輕笑，任由荷花引路，根據(jù)鬼樓的密報，萬俟鴻夫婦心機深沉，在他們手中不知道毀了多少女孩，更是不知道有多少人毀在他們手中，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看來今日是要小心一些了
腦海中閃過的一些亂七八糟的橋段，這個橋段似乎和現(xiàn)下的她有些相似，更衣？然后下藥？然后壞她名節(jié)？燕華突然不明原因的有些興奮，心中默念，一會誰給的東西都不能吃，也不能喝
穿過回廊，燕華不禁放慢了腳步，上次笄禮都沒來得及細(xì)看，萬俟府的景致還真的很漂亮，錯落有致的景觀，亭臺樓閣，小橋流水，飛檐下懸著的銅鈴隨風(fēng)輕響，是那種別有韻味的江南園林的精巧布局
只是今日的院子放著很多不知名的花朵，碗口大的紫色花卷卷著金蕊，花瓣上還凝著水珠，像是剛剛澆過水，此刻在陽光里舒展卷曲的花絲，宛如無數(shù)攥緊的小手
“這是二夫人特意為老夫人壽宴拖了言公子從西域弄來的，聽說叫紫番蓮，白日閉合，夜間才開放，言公子還特意親自督促栽種養(yǎng)護(hù)，才能在老夫人壽宴的日子開放”
紫番蓮？她雖沒見過，但她知道西番蓮是天然的鎮(zhèn)定劑，有松弛鎮(zhèn)定神經(jīng)的效果，用于治療失眠，消除頭疼的功效，原來西番蓮是長這個樣子的
看來萬俟鴻還是要顧及外面的面子，無論在家對老夫人如何，對外還是要樹立一個孝子的人設(shè)，燕華冷笑一聲，還真是虛偽的可以
荷花把她領(lǐng)到了清漪園，和上次不同的是，這里被精心布置過，院子被打掃的一塵不染，也擺放了十多棵西番蓮，每一片花瓣上都滴著水珠，像是剛剛被噴灑過
“言公子說，這個花怕太陽直射，所以午間要多噴些水”，荷花順著燕華的目光，笑著解釋道
原來是這樣，荷花帶著她進(jìn)了房門，里面已經(jīng)有一位侍女捧著一件衣裙垂手以待，綠竹幾乎是用搶的接過侍女手中的衣裙，快速的說道，“荷花姐姐，我來就可以了......”
看著荷花識相的福了福身和侍女一起退了出去，綠竹把房間的各個角落仔細(xì)的檢查了一遍，又托著衣裙里外仔細(xì)檢查過，才放心的低聲的說道，“姑娘，沒有什么異常”，
“小點心就好”，燕華叮囑著綠竹，綠竹默默的點點頭，任由綠竹幫她換上新的衣裙，燕華還是忍不住看向了擺放著的哪些西番蓮，那種甜膩的味道總是讓人不太舒服，她還是喜歡茉莉花
直到離開清漪園也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燕華還暗暗想著可能是她神經(jīng)敏感了，回到正廳的時候大家都已經(jīng)入席了，杯中的茶已經(jīng)換上了洛神花
“今日特意請了瑞福樓的廚子來給大家做一道酸辣魚，吃魚就是要配上這玫瑰茄茶，還請大家品嘗”，秦氏站起身招呼著各位夫人們，隨著來的官人們都在外院由萬俟鴻招待
“二夫人客氣了......”，眾人客氣著，紛紛舉筷伸向了那道酸辣魚，頻頻贊嘆
燕華看著杯中的花茶，茶湯如紅寶石般透亮，上面飄著幾片曬干的洛神花，杯底沉著幾顆五味子，倒是沒什么異常，而且以往吃酸菜魚也回配上洛神花的茶，確實味道不錯，她也就放心的端起茶杯輕啜一口，帶著酸梅的清甜，倒是她喜歡的味道
只是她沒有注意到，秦氏在她喝了杯中的茶后，露出了一抹得逞的笑容，悄悄的轉(zhuǎn)頭給身后的周嬤嬤遞了一個眼色，周嬤嬤悄悄的退了出去，而綠竹在燕華的示意下不著痕跡的跟了上去
燕華的掌心泛起細(xì)密的汗珠，后頸的寒毛正一根一根的倒豎起來，有股熱流從丹田竄起，如毒蛇吐信般的沿著脊椎向上攀爬，她微微蹙起眉頭，不對，她的身體正在逐漸變化，額頭滲出顆顆汗珠，喉間干的發(fā)緊
她無意識的端起茶杯一飲而盡，并未緩解身體內(nèi)的燥熱，反而愈來愈烈，她強烈的忍住要扯開衣裙的沖動，手掌緊緊攥緊，任由之間刺破掌心，借由疼痛來維持片刻的清醒
“燕大夫，你怎么了？不舒服嘛？”宋夫人發(fā)現(xiàn)她的異常，關(guān)切的問道
“宋夫人，能不能麻煩你帶我出去”，劇烈的冷熱交加讓她眼前發(fā)黑，恍然間她聽到了宋夫人的聲音，接近祈求的央求
宋夫人望著燕華潮紅的臉，心下明了幾分，深宅大院里的陰私手段，陰溝里的事情誰還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嘛？
她手撫額頭做出搖搖欲墜的模樣，緩緩的起身，“今晨出門便覺頭暈，這會怕是暈的有些厲害了，能否麻煩燕大夫幫我看看”，說著便拉著燕華的手往外走
燕華的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卻還是無法抵擋血管里翻涌的熱流。喉間像是含著團火，每呼吸一次都帶著灼痛，她咬緊嘴唇，直到嘴角嘗到血腥味，全身的血液在血管里灼燒，體內(nèi)的熱意翻涌，每一寸肌膚都變得格外敏銳
她壓著胸中涌動的灼熱，沙啞的說道，“宋夫人，請......”
“府中的府醫(yī)雖比不上給貴人看病的太醫(yī)，但也是有些手段的，不如讓他來看看”，秦氏笑里藏刀，擋住了燕華的去路
宋夫人托著燕華的手，感受著她身體的顫動，“燕大夫的醫(yī)術(shù)，滿京城誰不稱道？萬俟夫人這是要攔著我診病不成？”姬卉是宋停云的夫人，可也是樂陽王的嫡孫女，氣場全開，氣勢自然不是秦氏可以攔得住的
秦氏的笑意瞬間僵在臉上，“宋夫人說笑了”，終究是退后半步，吩咐小丫鬟領(lǐng)著二人去往暖閣，隨即看向荷花，荷花默默的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