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燕華的聲音讓臨近門口的燕落腳步一頓,也讓剛要落座的殷吹笛抬眸看她,手上的動作也微微一愣
“萬俟晟是怎么回事?”今日二夫人可是說是她陷害的兄長,她想著能讓二夫人這么氣急敗壞的兄長,除了那個花名在外的萬俟晟外,不會有其他人了吧!
“這,你得問......,”燕落說到一半,朝著殷吹笛的方微微努下頜,“他”,不等燕華反應,已閃身出了門,腳步聲消失在游廊盡頭。
此時的燕華目光緩緩轉向殷吹笛,“所以......”
“我只是讓人告訴他,他喜歡的那位紅顏知己正躺在別人的床上......”,殷吹笛身子微微后仰,斜倚在了椅背上,笑得漫不經心
“又恰巧讓他親眼看見了而已”,殷吹笛忽然坐直了身子,手肘撐在桌案上,目光灼灼的望著他,“所以他盛怒之下推人下樓,不巧摔死的是程駙馬的庶弟。程駙馬家雖不算顯貴,卻連著程閣老的面子——”他輕嗤一聲,“貴妃娘娘有這么好的機會,自然也要拿萬俟府立威。”
“所以萬俟晟很快就被定罪了,流放三千里,只是剛出京不久,便遇到山匪,墜崖而亡”,至于山匪是真的還是假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殷吹笛繞過案幾,落座在她旁邊的位置上,抬手替斟滿茶盞,嘴角也隨著茶水蕩起的漣漪而微微揚起
“京城附近?怎么會有山匪?”燕華抬頭,忽然好像懂了他眼底明滅閃爍的光,所以,是他?
“山匪劫道,尸骨無存”,他突然起身,毫無預兆的靠近燕華,臉上漾開的笑意,明媚可見,“餓不餓?想吃什么?我讓宋叔去準備?”
燕華避開他的目光,環顧空蕩蕩的書房,“偌大的御蒼王府不會就宋叔一個家仆吧?”
“還有一個廚娘......”,殷吹笛手指挑起她鬢角的頭發掖在耳后,并未忽略耳尖那一抹紅暈,“所以,想吃什么?”
“客隨主便,御蒼王吃什么,我便吃什么咯!”燕華聳聳肩,身子不經意的往后挪了挪
殷吹笛的身子紋絲沒動,反而隨著燕華的動作往前又探了探身子,才提高了嗓子喊道,“宋叔......,準備晚飯”
“哎!”宋叔的聲音好似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卻又格外的清晰
晚飯倒是極其簡單,和他在軍營的時候有些相似,兩人三個菜一個湯,再加上一大盆粟米飯
“看來御蒼王府節儉的很”,燕華夾起一塊燉的酥爛的雞肉,語氣里盡是調侃,卻無意中發現宋叔每次在她喊著御蒼王的時候,胡須都要顫一顫
“你......,能不能?”殷吹笛忽然放下筷子,聲音突然沉了下來,“別叫我御蒼王?”
燕華一愣,那幽怨的語氣中帶著的的懇求,“為何?”
“不喜歡”
“殷吹笛......,”燕華坐直了身子,正色道,“以后有什么事情,還是告知我一下”,不然就會像今日般的措手不及
“華兒......”,他想說什么,卻被燕華打斷
“聽我說,此事既然與我有關,便不該被蒙在鼓里,我雖然不善權謀,但并非不辨是非,我不會是你們助力,但也不想成為累贅,我會聽從你們的安排,安心的住在御蒼王府,也會讓暗衛隨身跟著,絕不落單,你們只管放手去做,我,不會成為你們的顧慮”,燕華目光堅定的望著殷吹笛
“好,我知道了”,殷吹笛笑看著神情認真的燕華,眼底笑意微漾,夾上一箸青菜放進她碗里,“蔬菜也要吃。”,他早就留意到,她對著糖醋排骨那錚亮的眼睛,也見過她撥弄青菜的小動作,她連挑食都藏得小心翼翼
“嘗嘗這個......,鄭嬸可是燉了兩個時辰“,他推過湯碗,濃郁的肉香混合著胡椒的辛辣撲面而來,乳白色湯頭浮著一層透亮的油花,一大塊羊骨頭置放于其中,骨縫間的肉質酥軟得幾乎脫骨。
燕華鼻尖微動,卻微微蹙眉,只是她不喜歡,小的時候,隔壁住著一個放羊的老人,有一天晚上狼進了村子,咬死了好幾只,老人舍不得扔掉,又不會處理,腥膻味彌漫了好幾個月,至今想起胃里仍然翻涌不止,望著湯碗里的羊湯,喉間泛起澀意,指尖不自覺的攥緊了帕子
“不喜歡?”殷吹笛的目光從未離開過她,自然敏銳的捕捉到她的異樣
“你喜歡吃什么?我讓人去買”,他問的格外認真
“不用麻煩,綠竹會準備的”,住在人家家里,再提諸多要求,就顯得不禮貌了
殷吹笛放下湯匙,微微向前傾身,直勾勾的盯著燕華良久才緩緩開口,“華兒,在我這里,你不用小心翼翼,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想要什么盡可開口”
燕華忽然輕笑出聲,脊背靠向椅背,輕輕放下筷子,“殷吹笛,我的喜好是我自己的事情,無需他人遷就我,當然我也不會勉強自己去迎合就別人,如果我想做之事,力所能及我便放手去做,力有不逮,我自會權衡利弊,你為我做的一切,我自是感激,,如有機會我也必定傾力相幫,但......”,她望著殷吹笛的目光清透如冰,可望著殷吹笛的眼神,她還是說不出后面的那句話
殷吹笛眼神瞬間暗了下去,終究將“我不是外人”的話語咽了回去,用著極輕的聲音哧笑一聲說道,“燕落卻可以?”
“他是我兄長,最難的時候我們相依為命”
他愣了愣,喉結滾動,終究是沒說什么,“以后每日戌時用膳,如若我有事晚歸,你不用等我”
“好”
突然間房內的氣氛有些詭異,兩人之間沒有再說什么,只有筷子碰觸碗碟的聲音
不知何時宋叔已經默默的退了出去,站在廊下望著屋內交頭的剪影,眼角皺紋笑成溝壑,他輕輕捉住正要過去的洛凌楓,把他拖向了另一個方向
綠竹抱著木箱進了蒼瀾院,掀開箱蓋歸置衣物時,手上的動作不免一頓,整面的衣柜已經被各色衣衫填滿,月白的襦裙,茜素羅裳,黛色披風......,都是嶄新的繡工,連衣襟紋樣都是時笑最時興的繡樣,“姑娘......,你看”
燕華指尖撫過一件湖藍云錦,觸感柔軟如春水,這些衣裳的顏色,皆是她素日偏愛的顏色,裙裾長短,袖型寬窄,好似都是按照她的身形定做,目光掃過梳妝臺,發帶玉簪整齊排列,也都是她慣用的樣式
“這些都是小公子親自置辦的”,宋叔提著琉璃燈推門而入我,念皇的光在鏤空的燈罩里輕輕搖曳,映得滿室生暖,“半年前小公子就開始不斷的往家里采買這些物件,老奴還道是送禮,不成想是為姑娘準備的”
他將琉璃等擱在案頭,燈罩上的青鸞紋樣隨光影流轉,“小公子說,燕姑娘晚上習慣留燈,這盞燈叫長明,添一次油能燃整夜”
燕華望著琉璃等散發的柔和光暈,暗暗想到,原來他還記得
“姑娘看還缺什么,盡管吩咐老奴”,宋叔躬了躬身,眼角皺紋里盛著笑意
“有勞宋叔”
宋叔退下時,替她掩好窗扉。燕華坐在梳妝臺前,琉璃燈將她的影子投在衣鏡上,與身后滿柜華裳疊成一片溫柔。她拿起那支羊脂玉簪,簪頭雕著半朵未開的蓮,原來這些都是給她準備的,看著這些,她忽然笑了,或許......
凌光寺的后山暗室內,燭火在蛛網間明滅可見,石壁上那些看不出是什么的浮雕猙獰可怖,陰影里立著一道黑袍人影,黑色的斗篷遮蓋住大半張臉,看不清他的樣子
“主人,燕華……”為首的黑衣人叩首在地,話音未落,便被一道暗勁震得倒飛出去。他后背撞上冰涼的石壁,喉頭一甜,鮮血噴濺在青石板上,卻仍掙扎著跪直身子
“廢物。”陰影里傳來一聲嗤笑,聲音尖細如夜梟,尾音帶著令人牙酸的顫意,好似從幽冥地獄里爬出來的鬼魂,“連個小丫頭都除不掉,留你何用?”
黑衣人額頭冷汗混著血珠滑落:可卻不敢抬手拭去,“屬下失職,但言固那邊……”
“言固?”黑袍人抬手撥弄手中的念珠,發出嘎噠嘎噠的輕響,“他最近送來的‘藥’越來越少,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是該給他一些教訓了......”,黑袍人轉身時,斗篷掃過地面,“告訴他,他心尖上的人藥怕是要晚上幾天......”
“是!”黑衣人叩首至地,額角在石磚上磕出血痕。
待到黑衣人離去,指尖輕扣墻面浮雕,暗格里的機括發出“咔嗒”輕響,身后石壁竟緩緩裂開一道丈許寬的門。
門內燭火昏黃,紗幔低垂,隱隱傳來女子腕間金鈴輕響,他緩步走入,石床上斜倚著一名女子,鴉青長發散落在素白的衣裙上,腕間金陵輕晃,卻掩不住腕骨處深深的勒痕
女子看上去三十多歲,聽見腳步聲,也只是淡淡一瞥,好似已經習以為常一般的側過身子
黑袍人指尖勾住兜帽的邊緣,緩緩掀開半幅露出半張臉,那張臉赫然就是朱雀,“青龍......,別來無恙?”
青龍的手攥緊床單,才能忍住恨意,只是輕輕往里又挪了挪身體,想要離他再遠一些
“她的女兒......,回來了?”朱雀撥弄著床頭帷幔的流蘇,笑著說道,只是那種笑沁人心脾的冷
青龍猛然轉身,顫抖著聲音,卻又強作鎮定,冷冷的望著他,“你究竟想要什么?”
朱雀忽然逼近,瞇著眼睛,卻讓人覺得像是兩汪深潭,潭水表面結著薄冰,地下翻涌著暗黑色的泥沼,深不見底
“怎么?想做好人”,他冰冷帶著濕氣的手扭著青龍的下巴,指甲幾乎掐進她的皮膚,“從你背叛她的那刻起,你就已經不是了”
青龍猛地扭頭掙脫,發絲掃過他的手腕,帶下一塊蒼白的皮屑,眼中泛著水光,卻也倔強的直勾勾的看著他,她背叛了唯一一個把她當親人的人,那一刻起,她就已經不配了
“明日緒雯公主府設宴”,朱雀拍了拍手,好似要拍掉手上的臟污,從袖中摸出一枚雕花銀簪,簪頭嵌著的紅寶石泛著妖異的光,“替我把這個送給她......”,他呵呵呵的笑出聲,笑聲里卻是蝕骨的涼,“這可是他父親親手打造的”
青龍望著那支銀簪,輕聲的問,“她救了你,你為什么恨她?”
朱雀搖著頭,兜帽緩緩滑下,露出那張慈祥的臉,只是此刻的他歪著頭,神情近乎癲狂,整張臉扭曲著,“恨,我怎么會恨她?我感激她還來不及,若不是她當年在亂葬崗救下我,我怎么會有機會報仇?”
燭火劇烈的搖晃,青龍望著他眼底跳動的瘋狂,只覺渾身發寒,她犯下的錯,她會彌補,只是......,還有機會嗎?
“哦,對了,忘了告訴你,她和蘇清漪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看著她的那張臉,我還真的是下不去手”,朱雀突然轉頭
“她是姐姐的女兒,你怎么下得去手?”
哈哈哈哈哈,陰冷的笑聲越來越遠,青龍的恨也越來越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