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華猛的抬頭，撞進了殷吹笛浸透夜色的眼底，原本緊繃的神經在剎那間潰堤，心頭泛起酸澀，明明經歷過無數次生死關頭，卻從未像此刻一般所有倔強都化作委屈翻涌而上。憑什么她要一次次被卷入陰謀，又一次次獨自撕開真相？
殷吹笛望著她泛紅的眼眶，心口發緊，他大步上前，將有些顫抖的身影擁入懷中，任由燕華埋在他的胸前，也任由淚水浸濕他的衣衫，他一下下的撫著她的頭發，動作輕柔，直到她的情緒漸漸平息
殷吹笛等她微微抬頭，才接著說道，“宋青時的案子明日起由刑部接手，宋停云會給一個公正的結果”
燕華一怔，想起那位在朝堂上幫過她的刑部尚書，還有他的夫人姬卉......，“宋停云是你的人？”她的聲音還帶著鼻音
“嗯”，他說的云淡風輕，只是讓宋停云接下這個案子，勢必會暴露他的一些勢力，怕是皇上的猜忌之心又要起了
燕華望著他有些冷硬的下頜，想到他的處境，皇上多疑，周圍又環伺著虎狼，“那你......”
殷吹笛本想找個理由，可忽然想到她說過的話，“是有些麻煩”，他拇指摩擦著她的唇瓣，眼底漾著笑意，“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一天早晚回來”
他的目光望向地上那件月白色的披風，炭筆勾畫的蛛網圖，還有哪些被朱筆串起來的名字，“你在干么？”
燕華拉著他席地而坐，“你看”，她之間順著紅線游走，“最開始萬俟寧被丟在莊子上自生自滅，凍死在雪夜，我......，成了萬俟寧，后來嶄露頭角，便有了那件栽贓的事，我入獄后被言固救出來，之后落華樓的幾乎覆滅，三年后勢力漸復”
她抓住炭筆在云柳的名字上畫了一個圈，“后來就有了云柳的死，我們查到了張繼賀，只是當時我們沒有能力動他，緊接著云若失蹤，又查到了柳錯，接著柳錯滿門被滅，再后來發生的事情你大概都知道了”
“起初我以為他們想要的只是我的醫術，所以我寧愿這把刀為你所用”
“可是后來我發現不是，他們引導我一步一步的走到鬼樓，又一步一步的把我送回到萬俟寧的生活軌跡里面”
“所以他們需要萬俟寧，只是后來他們又為什么一定要置我于死地”，燕華側過頭望著殷吹笛，“一定是發生了什么事情，讓他們的計劃被打亂了，才會急于要殺掉我，或者囚禁我”
夜風穿堂而過，燭火跳動，披風上的哪些名字彷佛都變得猙獰起來，“究竟是什么事情？”
燕華喃喃自語，目光又放在那張龐大的關系網上，云柳，云若，柳錯，張繼賀，蔡則與，裴南木，還有哪些死掉的女子們，浮出水面的言固，亦或是朱雀，甚至剛出現的蘇青嫣？
殷吹笛沉默良久，接過她手中的炭筆，筆尖懸在蛛網圖的下方，最終落下卿姨娘的名字
對，卿姨娘，她到了萬俟府沒有絲毫的動作，倒是讓人忽略了她，上次她在萬俟府被人下藥，她一直以為是卿姨娘所為，只是后來燕落查明并不是她，但她回京后并沒有什么動作
他并未停筆，又在緒雯公主旁邊添上了三皇子與文昭王的名字
“文昭王？”燕華望著剛寫下的名字，“他與三皇子明爭暗斗，怎會牽扯到一處？”
殷吹笛望著她眼中翻涌的疑惑，指尖輕輕拂過她眉心的褶皺，“想不想聽個故事？”
未等到燕華的回答，他便徑直講了起來，“二十八年前，皇上還是宣王，曾鐘情于一名樂妓，那女子出身卑微入不得宣王府，只能被金屋藏嬌，宣王聽從皇命娶了程閣老的女兒，也就是現在的貴妃，貴妃得知后，暗下殺手，只是那女子命大被人救起，卻已有了身孕，又恰逢邱閣老獨女暴斃，便有人讓她頂替其身份，下嫁言家”
“所以言固......？”燕華瞳孔皺縮，“是......”，所以他才能利用了自己的身份，把生意做的風生水起
殷吹笛將炭筆擱在旁邊，“而文昭王的生母則是當年害她之人”
“那......”，她想問的是，言固有沒有爭權的心思？畢竟......
窗外的月光斜切過殷吹笛棱角分明的臉，將他眼底的暗影分的格外清晰，“這世上覬覦龍椅的人，從來不止一個......”
燕華忽然一笑，幾分蒼涼，幾分嘲弄，至尊之位誰又能不想要呢？不然怎么會有九子奪嫡那樣驚心動魄的事情，只是要坐上那個位置，需要付出什么樣的代價，沒人可以估量
“言固朝堂的勢力薄弱，所以需要大量的錢財來給自己鋪路，而鬼樓的朱雀堂豢養死士要錢，一拍即合”，燕華抬眼望向殷吹笛，
殷吹笛凝視著鋪滿的線索，“皇上正值壯年，身體健壯，但朝中立太子的呼聲不斷，文昭王自然是不二人選，可皇上卻遲遲沒有動作，偏偏在這個時候你又治好了欒王”
所以皇上并沒有立太子的想法，如果朝臣不罷休，一定要立太子，那么欒王是個不錯的選擇
“所以，文昭王和三皇子是想借言固的手攪亂朝局？”燕華還是不解，“那朱雀為何？只是為了權力？如果是為了權力，依附一個更有勝算坐上那個位置的人不是更穩妥嗎？為什么會選言固？”
忽然傳來一聲夜梟的嘶鳴，綿長，殷吹笛眼神微閃，伸手將她散落的發絲別再耳后，“你先休息，燕落已經派人守住了醫館和落華樓，哪些人既然敢對宋青時下手，難保不會對你身邊的人動心思”
燕華知道他有別的事情要做，便也沒有留他，只是緩緩的點點頭，殷吹笛的離去并沒有打斷燕華的思考，她總是想要從中獲取一些什么信息
殷吹笛望著她倔強的身影，忽然輕笑的搖搖頭，眼中滿是寵溺，駐足良久才緩緩轉身離開
書房內漆黑一片，殷吹笛推門而入，一道強勁的掌風迎面而來，他旋轉身子輕松躲過，腳尖點地抓住來人的手臂輕輕一甩，兩人同時側身翻滾，衣袍在空中挽處一朵花朵，殷吹笛左手成掌拍向了那人的心口，卻在觸及衣衫時驟然收力，而那人也同時撤去拳風，兩人你來我往之間，粗重的喘息交織在一起
“還是老樣子”，那人笑出聲，伸手勾住殷吹笛的脖頸
“你武功倒是精進了不少”，殷吹笛蘊含笑意，繞過那人的身影回到書桌后面，點亮燭火，“玄狐......，歡迎回來”
“我不止回來了，還給你帶了一份大禮......”，玄狐緩緩走出陰影，那是一張多么妖孽的臉，狹長的桃花眼，眼波流轉間似藏著萬千柔情，卻又透著三分兩撥，鼻梁高挺如玉雕，薄唇不點而朱，嘴賤噙著似有若無的笑，像是蒙著薄霧的月色，讓人捉摸不透
一襲月白色的長衫繡著銀絲暗紋，隨著他的走動衣袂翻飛，動作優雅慵懶，明明是男子，舉手投足間卻比女子多了幾分風情，美的驚心動魄，又帶著幾分不似塵世的妖冶
他借著巧勁旋身一躍，穩穩的坐上了桌子的一角，隨手丟了一張折子在桌上
殷吹笛好似對他的動作已經習以為常，并不以為意，只是抬頭瞥了他一眼，便拿起桌面上的折子打開，臉色瞬間的沉了下來
“又是老手段？”他沉著嗓子問道，展開守邊的輿圖
“是”，玄狐收了笑意，探身向前用指尖敲了敲輿圖上的玉陽關，“并州軍營的軍械大半已經被替換成了劣質的軍械，萬俟悔應該已經察覺了，在秘密的探查軍械的去向，你看......？”
“把線索透給他”，殷吹笛將折子收入暗格，萬俟悔不能出事，不然燕華那邊......
“對了，還有件有趣的事情”，玄狐忽然壓低聲音，不難聽出他似乎很高興，“還有一股勢力也在探查，消息應該快傳回京了”
殷吹笛聞言輕笑垂下眼眸，嘴角悄悄揚起，那應該是燕落了，這小子能在短短的一年便把落華樓經營的有聲有色，又用三年的時間重建落華樓，更是用了短短幾個月的時間生生的把鬼樓從朱雀手上搶過了大半，假以時日他將不容小覷
“讓暗樁護著點”，他望著窗外漸濃的暮色，想著燕華說著她的夢想，落華樓不該染血
“你這是還沒成婚就護上大舅哥了？”玄狐笑出聲來，“什么時候能讓我見見？我得看看到底是如何的天香國色，讓我們不近女色的殷公子情根深種”
“滾”，殷吹笛抄起身邊的鎮紙扔了過去，玄狐閃身躲避，手穩穩的接住，至于旁邊，“我自己找地方睡，不用管我”，話音未落，人已經不知蹤跡
殷吹笛身子后仰，眼睛半闔掩去眼底的冷光，手指有節奏的敲擊著桌面，這些人從邊境轉運的軍械足夠武裝十萬大軍，如此龐大規模的異動，絕非尋常的走私可比，剛才玄狐折子里提到‘陰山有鐵礦開采’，掌心不覺攥緊成全，要養著這樣的一支軍隊，糧草的調度必然會留下痕跡，可現在卻毫無線索
“公子......”，長安輕叩門扉打斷了他的思緒，得到應聲后長安推門而入，“蘇公子已經離京了......”，他把那半枚玉佩輕輕放于桌上，“并留下這個，讓轉交給姑娘”
殷吹笛拿著那半枚玉佩，指尖來回摩擦著，這就是燕華身上另外半枚，想到這里他猛地起身，旋身離開，獨留滿臉錯愕的長安立在原地
推開房門，勾畫的披風還放在地上，燕華卻趴在桌上睡著了，指尖仍攥著半支炭筆，鬢發散落遮住她的大半張臉，身側的宣紙上，‘錢，權，人’三個大字以朱砂勾邊，呈三角鼎立之勢，旁邊還有一行小字，‘借典破局’，他眼神微閃
他俯身將人輕輕抱起，懷中的人發出含糊的囈語，無意識的蜷了蜷身子，鼻尖蹭過他的喉結，帶起了一陣酥麻
殷吹笛輕輕將她置于床上替她掖好被角，他脫掉外袍躺倒他的身側，輕輕托起她的手把她圈在懷中，臂彎剛環住她的腰，懷中的人便像貓兒般拱進他的心口，手掖攥緊他的衣服下擺
更鼓敲過，丑時了，殷吹笛望著帳頂垂下的流蘇，忽然在她的發頂落下一吻，緩緩閉上雙眼，聽見自己的心跳混著她的呼吸，內心從未有過的平靜，抱緊懷中的人，期盼能歲歲長安，夜夜清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