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的晨光透過窗紗,在床帳上映出細碎的金斑,燕燕華在溫熱的懷抱里緩緩睜眼,鼻尖縈繞著熟悉的香氣,有片刻的怔忪,昨夜伏在案頭的疲憊尚未褪去,此刻卻被圈在殷吹笛的臂彎里,聽著他沉穩的心跳聲,竟生出幾分不真實的恍惚
“殷吹笛......”,她輕推他的胸口,腰間的手臂卻驟然收緊,將她往懷里揉了幾分
殷吹笛不舍的睜開眼睛,昨晚是他十多年來睡的最踏實的一晚,沒有噩夢,沒有掙扎,安靜的,平和的,醒來,發現不是夢,她實實在在的就在他的懷中
他喉結滾動,指腹在她的腰間摩擦,忽然開口“華兒,我們成婚吧!”
燕華一愣,他們還有很多的問題需要解決,現在成婚,怕是不合適,“殷吹笛......”
“你只需答應”,他打斷她的話,掌心捧起她的臉,姆指輕輕撫過她的唇瓣,“剩下的交給我”,他低頭,在她眉心落下一吻,像在封印什么珍貴的東西。
燕華沉默的低下頭,不知道該任何回應,殷吹笛望著她垂落的睫毛,喉間好似被什么東西梗著,喘不上氣說不出話,指尖還殘留著她肌膚的溫度,卻在她沉默的霎那,通體冰涼
窗外的蟬鳴聲混著他的心跳聲,在胸腔內撞出鈍痛,昨天明明......
“你不愿意?”他只有把聲音沉下才不會被人發現他的顫抖,他想知道答案,可也帶著幾分從未有過的惶惑,攥緊的手握著她的手臂,卻始終沒舍得捏疼她一分
“不是......”,燕華幾乎是反射性的否認,指尖無意識的攥緊了床單
“那是為什么?”殷吹笛的聲音里帶著從未有過的急切
恰在此時,叩門聲打破凝滯的空氣,綠竹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姑娘,該起床了”
“來了......”,她逃也似的越過殷吹笛跳下床,答應接受殷吹笛是一回事,成婚那意味著彼此的命運徹底捆在一起,她......,還沒準備好
殷吹笛望著那個逃出去的身影,心中泛起苦澀,滿眼的失落,父母去世之后他就肚子浮沉,為了報仇他不得不把自己武裝起來,身邊的人怕他,下面的人懼他,上面的那位忌憚著他,只有她平等的對待他
他沉默著披上外袍,墨色的衣料裹著滿身的實駱,鏡中倒影眉眼冷硬,目光在落在梳妝臺上她的發帶時,眼底閃著點點星火
“姑娘,公子來信了”,千機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是嗎?快拿來給我看看”,燕華雀躍不已,展信臉色陰沉,并州的軍械被調換了?
“這些人到底想干么?”燕華手指無意識的敲擊著桌面,任由綠竹幫她梳著發絲,“軍械......,難道有人要造反?”歷史長河里有太多的人因為造反而大興兵事,最后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
燕華敲擊的動作漸漸慢了下來,究竟是誰能神不知鬼不覺的調換軍械,是為了填滿欲壑的金銀,還是覬覦那至高無上的權柄?亦或者他們針對只是萬俟悔?她還是要盡快的寫一封書信告知父親才是
直到宋叔來報,早飯已經準備好,請她去膳廳吃飯,她也只是機械性的跟著挪動腳步,到了膳廳她甚至沒有發現餐桌上除了洛凌楓還有另外一個人
膳廳蒸騰的熱氣裹著米粥的香氣,燕華卻恍若未聞,直到殷吹笛將湯匙輕輕塞進她的掌心,她才如夢初醒般的抬頭,殷吹笛的眼底滿是關切,而對面的洛凌楓也神色凝重的盯著她
“華兒......”,殷吹笛小心翼翼的喊著她
“殷吹笛,倒賣軍械,要么為錢,要么為權,不管是為什么,這個人一定位高權重,如果是為錢,那勢必要通過錢莊,賭坊或者黑市把錢洗出來,要是為權,那就是要造反......”
燕華的話被洛凌楓的勺子咣當掉在地上的聲音打斷,他難以置信地望著神色如常的燕華,這世上大概只有她,能將“造反“二字說得這般平靜
“啊!”燕華猛然回神,抬頭撞上三道灼灼的目光,才發現自己把想著的話說了出來,臉色猛然紅了一片
“小嫂子......”,玄狐戲睨的聲音,那雙桃花眼微微上挑,可以散發著魅力,“在下玄狐,真是久仰大名呀!”
燕華抬眼望著眼前的人,墨發用珊瑚的珠釵松松挽起,竟是比女子還要艷麗三分,她心底不由的贊嘆“好個美人”,眼中卻只有純粹的好奇,不帶半分的沉溺
玄狐自詡閱人無數,還是第一次遇到不被自己這張臉誘惑的女人,他刻意的傾身,試圖用慣常的手段勾起對方的漣漪,卻見燕華只是挑眉聳肩,徑直低頭用藥是撥碗里的米粒
被打斷的思緒讓她莫名的煩躁,抬眼望去時不免帶上了幾分冷冽,生生的將玄狐到了嘴邊的調笑噎了回去
“噗嗤——”洛凌楓終于繃不住,茶湯噴在碟子里,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笑的肆無忌憚,“沒想到玄狐也有今天......”連殷吹笛也垂眸輕咳,耳尖卻泛起可疑的紅。
玄狐捏著碗碟的指尖微微發緊,正要開口,卻被殷吹笛截住話頭,“收到了燕落的信?”
“嗯”,燕華點點頭,略作思考便仰起頭,“你早就知道了?”
“昨晚他帶回來的消息?”,殷吹笛望著她微蹙的眉心,雖對她拒婚心有芥蒂,可看到她的那一瞬間好似所有的氣都消了,他又和她計較什么?他執起她擱在腿上的手,用指腹輕輕撫摸,“先吃飯......”
“我已經讓人傳信給我阿爹,我怕......”,燕華心有忐忑,萬俟悔在并州多年,手握兵權自然是多方勢力想要爭取的,可這也是皇上最忌諱的,藍玉何其無辜,最終不也成了皇權的犧牲品
如果軍械調換傳回京城,等于給皇上遞了一把刀子,這么好的借口皇上怎么可能錯過
“消息我已經放去并州了,萬俟將軍并不是莽夫......”,殷吹笛淡淡的說道
燕華攥緊殷吹笛的手,自嘲的扯了扯嘴角,“帝王之心不可測,自古高鳥盡良躬藏,武將都難逃的命運”,她不自覺的抬眸望向殷吹笛,當然的殷商缺大概也是如此
“姑娘,云煙......”,綠竹話音未落,云煙便一閃而入,衣襟上還沾著兩個血污的手印
“姑娘,凌光寺后山采石場塌方,三百民夫被埋,可官府那邊......”,云煙著急的嗆咳起來,“下令就地掩埋”
燕華騰的一下站起身,“綠竹,醫藥箱”
殷吹笛扣住她的手腕,“采石場是言固的產業,你去恐有詐”
“三百條人命”,燕華甩開她的手,“就算是知道有詐,我也得去”
哪里還有年初雪災后言固收下的那批西城殘疾老兵,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埋在里面,所以她必須去,何況做了十多年的醫生,救人已經是她的本能了
“云煙,帶醫館的大夫立刻出發,把所有的救援設備都帶上,多備些止血的藥物,手術器械全部帶上”,她轉身看著洛凌楓,“洛凌楓,帶上你的醫藥箱,跟我走”
又對著綠竹道,“去學院通知周岐,讓他帶上器械和學員直接去采石場”
“殷吹笛,給我準備一匹馬”
她安排事務時語速極快,條理分明,仿佛這般生死一線的場面已歷千遍。殷吹笛怎放心她孤身犯險:“我陪你去。“燕華沒多言,只看他一眼便匆匆出門,兩人一騎在晨曦中疾馳。
越近凌光寺,日光越被漫天塵霧絞碎。前方的天空已化作青灰色的墳場,碎石崩塌的悶響隔著晨霧傳來。“姑娘,采石場就在后面,路被堵死了,馬車過不去。“云煙望著遮天蔽日的塵埃急道。
“爬上去”,已將裙擺三兩下綰成利落的結。嫌寬大的衣袖礙事,她扯下發帶,摸出醫藥箱里的手術刀,將緞面衣袖一剖為二,用布條緊緊扎住臂彎。又折下根樹枝,隨手抓起長發在頭頂盤成髻,以樹枝為釵固定——整套動作行云流水,旁邊的人看的目瞪口呆,便也紛紛效仿
周岐的衣衫被汗水浸透,氣喘吁吁,腰間的藥箱隨著攀爬劇烈的晃動,碎石從指縫間滑落磨得掌心火辣辣的疼,可抬頭瞥見燕華的背影,絲毫不顧慮被巖角勾破的衣裙,他便咬牙將堅持著
燕華的發絲凌亂,碎發黏著汗漬,她揉了揉酸痛的腰肢,口中不免念道,“回去......,我一定每天都練八段錦”
“師父......,”洛凌楓略顯輕松,面上帶笑,“八段錦是什么?”
“八段錦就是,雙手托天理三焦......,背后七顛百病消......”,她念的斷斷續續,“能強身健體”
山路本來崎嶇,又因塌方就更顯陡峭,偶爾還有碎石不時的滑落,有人腳底打滑,險險被同伴拽住,有人手臂被尖銳的石棱劃傷,也有人腳底磨出了血泡,整整半個時辰,眾人才終于翻上山頂
燕華扶著腰肢劇烈的喘息,下方便是采石場的廢墟,血腥味混著石灰粉塵嗆的人喉頭刺痛,云煙他們何曾見過這樣慘烈的場面,石縫里伸出無數只手,有的五指蜷曲如鉤,指甲嵌著泥土,有的掌心向上害保持著求救的姿態,一具具備壓得扭曲的軀體,碎石堆里滲出暗紅的漿液,順著巖峰蜿蜒流動
“救人”,眾人稍稍緩了一口氣,便聽到了燕華下的命令
簡單的兩個字透著不容置疑的堅定,話音未落已縱身躍下碎石堆,人未站穩,幾個挎刀的兵丁突然涌來,粗暴的攔住去路,其中一人甚至狠狠的推了她一把,燕華觸不及防向后趔趄
他目光中凝結著寒霜冰凍,死死的盯著那個人,那人還想呵斥,卻被一個看上去像領頭的人慌忙攔下,“御蒼王,您怎么會來此地?”
竟然是畿武衛的人?殷吹笛心頭一沉,難道蕭策已經......,“怎么,畿武衛如今竟是管起這些小事了?”
“不敢不敢”,領頭人低頭哈腰,“只是這里場面臟亂,怕是臟了王爺的鞋子”
“這位是嘉陵縣主”,殷吹笛拖長的尾音,讓人心頭發緊,“她帶著醫館的人來救人,記得知會樞大人一聲”
有御蒼王在場,畿武衛的兵丁們僵在原地,倒也不敢太造次,燕華顧不得理會身后的暗流,開始尋找可以安置傷員的地方,她環伺四周
“無常,找一個可以搭建帳篷的地方,安置傷員”,燕華用著命令的語氣
無常雖有些猶豫,但不自覺的身體已經開始接受燕華指令,那是一種對場面的掌控感,會讓人不自覺的聽她的話,接受她的指令
殷吹笛帶來的人已經開始從碎石下營救人出來,云煙帶著人采石場是一塊凹地,因為塌方的原因很難找到一塊相對平整的地方,無常只能把安置點暫時放在山頂,運送傷員便成了一個大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