瀝元昭歪著頭望向后面的周正淳,話卻是對著燕華說的,“不如......,燕大夫一起前往”
“自然......”,燕華福了福身,“待我換件衣服,以免殿前失儀”
燕華轉身之際,一支利箭撕裂長空擦著燕華的鬢邊釘入廊柱,震飛屋檐下的雀鳥,第二支插在瀝元昭的腳邊,箭羽上的水珠顫抖的滴落,陸夫人蟠龍仗剛剛離地,第三支箭便擦著她的霞帔上的東珠飛過,將檐角銅鈴射的飛身碎骨,碎銅片劃破周正淳的臉頰,血珠瞬間濺在他赤色的官服上,隱入其中不復痕跡
雨幕彷佛被撕裂出千百道黑色的裂痕,密如蝗群的箭雨從四面破空而來,破空聲交織成尖銳的嗡鳴,恍如千萬只鐵嘴蟲獸撲向凌光寺這個臨時的安置場所
小院內病患和家屬哪里見過如此的陣仗,霎那間慘叫聲,金鐵交鳴與箭羽破空聲絞成亂麻
長安與無常幾乎同時旋至燕華身前,拔劍挑開飛劍,劍刃與箭簇碰撞出火花,老錢順手抓起地上的木棍,孫瘸子也用拐杖撐起身體紛紛擋在房門前,護著屋內哪些傷患
瀝元昭的親衛結成盾陣,把他護在中間節節后退,陸老夫人赤紅色的誥命服在箭雨中翻飛如旗,她扯下霞帔上的珍珠流蘇,拋向最近的箭手,珍珠在空中瞬間爆裂
燕華望著箭羽肆虐,突然喝道,“無常......,撤進病房,快,撤進病房”
無常旋身劈開雨幕,黑衣下擺撒過滿地的箭雨,將人遠護入屋內,燕華在無常的護衛下退回門檻的剎那,一直火箭穿透窗欞,引燃堆在角落里的雜物
突然“轟”的一聲悶響如雷霆落地,火墻拔地而起的霎那,雨幕被灼的扭曲,青磚木梁在火網中爆裂成星子,火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織成火網,先是順著爬上廊柱,接著竄上了房梁,即使在雨幕中也未有絲毫的衰減
不過呼吸間,眼前的火舌便卷著碎木片席卷而來,眼看就要將整個小院吞噬成翻滾的火海
燕華心中一凜,不好,他們就是要用箭雨把他們逼進房屋,然后一網打盡,屋子里的熱浪層層爹爹,眾人慌亂的攢動,跌跌撞撞,一時間屋內亂作一團
外面箭雨不斷,對方這是一定要讓他們今日葬身此地
燕華不得不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腦海中一邊閃過火警演習時候的所有操作,一邊掃視四周尋找可用之物,目光漸漸落在角落里幾桶水上面,那是她讓放在角落里,用來降低病房溫度用的
“長安,無常......”,燕華率先扯下病床上一條棉被,拎起一只水桶潑在棉被上浸濕,“把所有棉被全部浸濕貼著墻壁圍起來......”,她幾乎把能想起來的所有消防逃跑的知識都說了一邊,壓低身子,繡帕浸水捂住口鼻,等待救援
可現在哪里救援,他們只能自救,這么大的動靜凌光寺的人都沒有出現,只有兩種可能,他們要么已經被控制,要么就是默認這樣的事情發生,無論是那種,他們都不能成為他們的依靠,現在只能祈禱有人能看到煙霧發現他們,或者等待天降大雨
踩著燕華的尾音,長安和無常便迅速行動,隨著瀝元昭的示意,哪些親衛們也開始加入其中,浸濕的棉被將物資圍攏,暫時延緩大火的吞噬
“陳百戶......”,當燕華喊著陳猛的名字,所有的畿武衛都望了過來,他們望著這個無論何時都把脊背挺直的女子,卻在救人時愿意匍匐在地,在她的身上真正體現了眾生平等,她就站在哪里,渾身似乎有一種魔力,讓人心甘情愿的折服于她
“燕大夫,愿聽調遣......”,陳猛知道現在不是對抗的時候,而且他也沒有對抗的想法,心知此刻也只能聽從她的命令
“陳百戶,請務必護住這些百姓”,燕華對著陳猛行禮,這鄭重的長揖方法觸碰道他從未被看見的,藏在鐵甲下的尊嚴
他入畿武衛十余年,從一個護衛京城的軍人慢慢變成權勢下的利刃,他們被百姓私下罵作‘走狗’,被上頭的人罵作‘狗奴才’,時間久了他已經麻木,也已經忘記當初入畿武衛時哪些保境安民的誓言
他望著哪些被他們視作賤民的殘疾的老兵,此刻也竭盡所能的做著力所能及的事情,他的眼眶瞬間泛紅,他慌忙的低下頭眨巴著把水光壓回去,他握緊拳頭,手背爆出青筋,突然單膝跪地
抬眸時只剩堅定,“定不負燕大夫所托”,他的聲音微微顫抖,卻不是害怕,他猛然轉身呼喊著所有的畿武衛聽令,畿武衛無有不從
燕華頂著熱浪走到窗邊,望著外面的大火,火星正沿著地面蔓延,發出滋啦的聲音,火光爆出綠焰,是硫磺,那是硫磺才會有的顏色,還有積水洼地的水面上浮動的油花,竟然是棕櫚
而且在這間小院的隔壁還有一個酒窖,一旦火勢蔓延,別說這個小院,就是整個凌光寺恐怕都會在頃刻間覆滅
瀝元昭不知何時站在燕華的身后,“燕大夫,還是要想個辦法出去才行,不然我們都將葬身火?!?,他壓著的聲線沒了平日的恭順
燕華回眸,正好對上他瞳孔里未及收斂的殺戾,那是久經沙場才磨礪出的寒刃鋒芒,倒是與他平日判若兩人
燕華垂眸稍想便明白了,瀝元昭因為不受寵,皇上又多疑,應召回京后便被奪了兵權,所以平日里的他像個透明人,沒什么存在感,甚至偶爾還有些微微諾諾,果然,皇家的人沒一個是簡單的
燕華目光再次看向外面,看著哪些密密麻麻射下來的箭羽,“你有什么建議?”
“我可以先讓親衛出去,但......,”話音未落便被燕華打斷,“不行”
都是血肉之軀,估計還未等他們出門便會成為箭靶,她掃了一眼瀝元昭身后的人,他們也是誰的丈夫,誰的兒子,不該如此
她通過窗戶觀察,和瀝元昭說道,“你看,哪些箭都集中在門前,他們的目的只是不讓我們出門,然后用火把外面燒死,這樣既能毀尸滅跡,事后查起來還能死無對證,如果我們能想辦法突破正門,沿著游廊出其不意的繞過去,你的親衛是否有能力拿下哪些弓箭手?”
說罷,她回頭目光落在那些拼接成床鋪的木板,這個厚度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哪些箭矢,不過總要試試才知道
她快速的走過去,掀起一塊木板順手扯下一條長條的床單,系在木板的一頭,又扯下身上的腰帶綁在另一頭,“無常......”
無常和長安按照燕華的指示,一人一頭橫著舉起木板可以擋在胸前,中間還可以站兩個人,“無常,你們如果這樣出去,繞著游廊,有沒有機會把哪些弓箭手拿下?”
無常嘴角似乎扯了扯,但還是點點頭,燕華轉身看著瀝元昭,他立刻命令親衛四人一組,組成三組,共十二人
燕華和瀝元昭分別是兩側抓住門栓,“開”,兩人同時抽出門閂的瞬間,利箭便釘入門內三寸,箭桿震顫聲里,長安和無常便如黑豹般竄出,木板上便爆起密雨般的脆響,燕華數著箭羽沒入的聲響
當第三組親衛躍上屋頂時,瓦片墜落的脆響中混著弓弦斷裂聲,瀝元昭的佩刀不知何時已經出鞘,刀身在火光中映著燕華的側臉緋紅異常
打斗聲漸歇,箭雨也漸漸停止,燕華和瀝元昭相視一笑,應該是成功了
燕華試探性的打開一個縫隙,并無異常,“陳百戶......,救火”,她話音未落,陳猛已帶著畿武衛蜂擁而出,甲片相撞如戰鼓催征
燕華緊跟其后抬頭看見屋脊上人已經結成戰陣,刀光起落間,哪些弓箭手便紛紛墜地
青綠色的火焰順著廊柱不斷攀爬,將朱漆舔成焦黑,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腥味,是棕櫚油混著硫磺燃燒的味道,也是這滿地弓箭手身上流出來的血的味道
陳猛帶著人來來回回的滅火,可依然無法阻止火勢的蔓延,她望著火舌卷著油星已經撲向酒窖
燕華對著騰起的黑煙不禁喃喃自語,“來場雨吧!”
話音剛落,一道閃電劈開云層,青紫色的電光映在水缸里,將她的影子劈成兩半,緊接著便是震耳欲聾的雷鳴,像戰鼓在天際擂響,豆大的雨點驟然砸落,第一滴落在她的手背,她竟然嘗到了淚水的咸澀
頃刻間,暴雨如注,火焰發出不甘的嘶吼,火光與雨水沖撞,騰起的白霧裹著焦木碎屑沖天而起,整個小院瞬間被蒸汽籠罩,燕華仰起臉,讓冰冷的雨水沖刷臉頰,混著煙灰的水流進嘴里,她竟然嘗到了甜味
當她再次望向火墻,青綠色的火苗已蜷縮城殘燭,在雨幕中茍延殘喘,雨水滴落地面濺起宛如細碎的星子
混亂中燕華的身影來回穿梭,周岐帶著醫館的同僚來回的忙碌,當最后一名傷員被安置妥當,暮色已漫過寺墻,燕華才跌坐在石凳之上望著滿地的狼藉,才竟然發現掌心不知道何時被灼傷,紅腫猶如滴血的半片殘蓮
就著綠竹端來的半盆涼水,她把手浸入其中,冰涼的寒意稍稍緩解了掌心灼痛,片刻后她打開藥箱消毒包扎一氣呵成
“燕大夫,都安置妥當了”,周岐挎著肩膀坐下,袍角還沾著黑色的灰燼,他盯著燕華手傷的繃帶,“您受傷了?”
燕華上下翻動手心,并不在意,“沒事,小傷”,目光掃視一圈,“還有人受傷嗎?”
“放心,已經處理妥當”,周岐接過綠竹遞過來的茶水,毫不客氣的一飲而盡,瞬間發出滿足的咕嘟聲,
“燕大夫,此地不是久留之地,必須盡快離開”,瀝元昭突然出現在身后,斜倚在庭柱上淡淡的開口,眼中戾氣已經斂去,換上的依然是平日里的溫和
燕華望著沒有停歇的暴雨,她能聞到焦木與雨水浸泡后,散發出的如同腐尸般的惡臭,她用盡全力才能壓制住翻滾的胃
暴雨猶如萬千銀鞭抽打著焦土,將滿地箭簇沖刷的錚亮,盡頭學武的箭羽在水流中舒展,宛如垂死掙扎的黑鰈,燕華蹲下身指尖拂過一枚箭簇,冰涼的雨水順著袖口灌進脖頸,不禁引起她輕輕的顫抖
燕華望著水流順著坡度匯入陰溝,突然想起唐太宗的一句話,“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她目光掃過哪些哀嚎的人群,此刻這場暴雨何嘗不舍另一種翻云覆雨的力量
她的嘴角漸漸揚起,既然有人想讓他們悄無聲息地消失,那便要讓這場生死劫,化作刺破黑暗的驚雷
燕華猛然起身對著瀝元昭屈膝行禮,“大皇子......,不知是否讓您的親衛護送這些病患到醫館”
瀝元昭倚著庭柱,雨霧中他的臉若隱若現,那雙鷹隼般的眼睛正穿透雨簾,將她眼底的鋒芒看得透徹。燕華被他審視的目光壓得呼吸微滯,就在準備開口妥協時,卻聽見低沉的回應:“榮幸之至?!?/p>
說完他便離開,鞋子踩碎水洼發出噗呲噗呲的聲音,好似捕捉到他轉瞬即逝的笑意,他的唇角的笑意逐漸漾開,這個女人......,很有意思,怪不得殷吹笛要來拜托他了
雨勢漸歇,云層裂開一道猩紅的縫隙。半輪殘月裹著血色光暈,從云翳后緩緩浮現,將滿地狼藉鍍上一層冷冽的光輝
那些被暴雨沖刷過的箭簇,此刻在月光下泛著幽藍的光,宛如蟄伏的毒蛇,正在等待下一次出擊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