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堂十多年織就的暗網(wǎng)遠比想象中的棘手,自他著手剝離叛黨,月余間他被刺殺了數(shù)十次,藏在暗處的殺手如附骨之蛆,時刻的在提醒他,如果不將朱雀堂這毒瘤連根拔起,燕華在京城的每一步都會如履薄冰
這次圍殺他的又是朱雀堂孤注一擲的死士,這是最后的機會,所以他不得不動用殷吹笛給他的一部分力量
鬼樓地處南北交界,因特殊的自然環(huán)境和天氣形成了很多的鐘乳洞,恰好斷魂崖下崖壁上就有,他提前讓南陌在哪里準備好一切,故意引殺手追至斷魂崖,假意受傷,最后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縱深躍下,而他墜落時故意遺落的令牌,此刻怕是已經(jīng)在朱雀的手上了
而朱雀堂也定然不會放過這個吞并鬼樓的機會,哪些隱匿在田莊,商鋪的暗哨,還有蟄伏在各城的眼線,勢必會在掌權(quán)后傾巢而出,只要朱雀堂主動露出獠牙,南陌和京楚的伏兵便會如雷霆般落下,將整個朱雀堂一并絞碎在黎明之前
只有清理掉這些,他才能真正掌握鬼樓,讓偏離了軌道十數(shù)年的鬼樓重新回到原本的軌跡上來,以后鬼樓只是鬼樓,只做該做的事情
“公子......”,南陌悄然在身后出現(xiàn),玄色勁裝胸口繡著一只展翅的鷹,燕華還給他們這支小隊,取了一個好聽的名字“飛鷹突擊隊”
“朱雀那邊開始行動了”,南陌立在陰影里,臉色與洞中陰影融成一體,看不出任何表情
燕落倚著朝時的洞壁假寐,好似沒聽到南陌的話,但他敲擊膝蓋的手指明顯一頓,“這次來了多少人?”
南陌垂手,冷冷的回道,“四十人”
“天亮之前,凡有異動的,一個不留”,燕落猛然睜開眼睛,洞外皺起的山峰卷著沙礫撲進洞口,掃過他眼中的決絕
“是”,南陌退至洞口,聽見身后傳來布料撕裂的輕響,他沒有回頭,等待燕落下一步的命令
“走吧!”,燕落緩緩起身,還是牽動了肩膀的傷口,他不禁扯了扯嘴角
而在御蒼王府內(nèi),一道驚雷終究是驚醒了睡的不太安穩(wěn)的燕華,她猛然從榻上驚坐而起,冷汗浸透的中衣順著脊背蜿蜒而下,燕落渾身浴血的模樣還在眼前晃動,他被朱雀堂的毒箭釘在斷魂崖壁上,每根鎖鏈勒進血肉都濺起黑紫色的毒霧,而她拼命奔近,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雙腳深陷粘稠的血泊,怎么也邁不開步子
床頭的燭火一閃一閃,與雨打窗欞的聲音交響唱和,讓人覺得有些心慌,窗外傳來夜梟的啼叫,她掀開錦被踉蹌的沖向庭院,軟鞋踩過積水的地面,濺起無數(shù)的水花
“殷吹笛......”,她的喊聲撕裂寂靜,驚飛了檐角棲息的寒鴉,雷聲轟鳴,閃電劃破天際,照亮了庭院中那株被風折斷的花枝,殘花隨雨水浮在積水里,宛如點點凝固的血漬
她不管不顧的沖進了殷吹笛的書房,推開房門的瞬間,幾人的眼睛齊齊的落在她的身上,而她僅穿著單薄的中衣
殷吹笛幾乎是瞬間扯下蘭锜上的外袍,凌空飛躍閃現(xiàn)到她的身邊,裹住她略顯單薄的身軀,也遮住她狼狽的摸樣,窗外突然炸響驚雷,都打的雨點砸在窗欞上,將她蒼白的臉色映得更加慘白
燕華卻死死攥住他的手腕,腕骨處凸起的青筋隨著急促的呼吸起伏,“殷吹笛,幫我準備一匹快馬,我要去鬼樓”,她眼底閃著擔心與焦躁,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殷吹笛目光微沉掃向長予,長予微微搖頭,他是收到消息便趕來了,鬼樓那邊應(yīng)該沒那么快
“華兒......”,他環(huán)抱住她微微顫抖的身體,他抬手想為她理好凌亂的鬢發(fā),卻被燕華偏頭躲開,“若你攔我,我便自己出城”,火苗在劇烈的顫抖中映出她決絕的神色
就在此時,書房的門被砰的撞開,渾身濕透的暗衛(wèi)單膝跪地,懷中的密函卻滴水未沾,“公子,急報,言公司昨夜遇刺,生死未卜”
殷吹笛攬著她顫抖著癱軟下來的身軀,他能清晰的感受到她背后的每一次抽噎都帶著破碎的嗚咽,她的臉埋進他的胸前,浸透了衣襟,她的指尖深深掐進他的手臂,卻恍若不覺
“華兒......”,殷吹笛把她緊緊的抱在懷中,掌心貼著她發(fā)涼的后頸,一下又一下地摩挲,試圖安撫那幾乎要崩潰的情緒。
“好,我陪你去”,話音未落,便有驚雷炸響在天際,殷吹笛的承諾好似比雷聲更重
“不行,這個時候你不能離京”,玄狐大步?jīng)_到兩人面前,“三皇子正在調(diào)動糧草,何況大皇子那邊......”
他知道此刻離京意味著要暫緩對大皇子的施壓,甚至可能讓數(shù)月的謀劃功虧一簣,但看著燕華蒼白如紙的臉,所有權(quán)衡都化作齏粉。
殷吹笛攥緊掌心,低頭看著懷中的人兒,平日里明亮的杏眼此刻蒙著水霧,睫毛上掛著還未來得及滑落的淚,卻固執(zhí)的盯著他,眼底的掙扎與無助是她以往從未有過的
玄狐看著殷吹笛,他眼底的堅定太明顯的,明顯的能看出他為了燕華可以放棄一切的決心,他彷佛看見了那天夜里,同樣是這樣的風雨,他也是如此這般瘋了似的,帶著重傷之軀沖進敵營救他出來,玄狐心中不免泛起一絲酸意,但更多的還是欣慰,終于,終于有人能走進他的心里,讓他不再孤獨
“我去”,玄狐別過臉,“你留下來”,話是對殷吹笛說的,可目光卻落在燕華的身上
燕華有些急切的目光看向玄狐,“我......”,她想說帶著她,可話到嘴邊,終究是沒有說出口,她除了會醫(yī)術(shù),沒有高超的武藝,她甚至有可能成為別人的負累
“我會把燕落帶回來的”,這是他對她的承諾,也是對殷吹笛的承諾
燕華沒有再說什么,只是跌跌撞撞奔回房間,從檀木匣底摸到一枚刻著彼岸花的玉牌,她還記得當時燕落說要做個什么東西作為落華樓的標致,她抬眸正好望見開著的彼岸花,于是彼岸花便成了落華樓的標識,樓里不同的級別材質(zhì)不一樣,而她手里這枚是最高級別的玉牌
暴雨愈發(fā)猛烈,打在琉璃瓦上如同千軍萬馬奔騰,燕華攥著玉牌重回書房,將玉牌塞進玄狐的掌心,“這是落華樓的令牌”,雨水順著她蒼白的下頜線滑落,在鎖骨處聚成小小的水洼,“落華樓所有的醫(yī)館,商鋪,還有運輸任你調(diào)遣”
燕華垂眸避開殷吹笛的視線,“你可以到寺方的方界山,哪里的人......,任你調(diào)遣”,她望著玄狐的眼睛,好似要從眼睛里看出些什么,最后只匯聚成兩個字,“拜托......”
玄狐眼眸驟然一縮,之前暗衛(wèi)匯報的那股神秘勢力,此刻突然有了輪廓,哪里的人不足百余,訓練有素,行動整齊劃一,雖有些稚嫩,但如果好好使用,絕對是一把好刃,一把可以直插心臟的剪刀
他的目光調(diào)向殷吹笛,如果這股勢力可以帶為己用,他們的事情將事半功倍
殷吹笛不著痕跡的點點頭,他最初收到消息時曾去探訪過,哪些人招數(shù)和訓練方式與南陌如出一轍,他就知道,那是她的人
燕華將玉牌毫不猶豫的塞進玄狐掌心的動作,終究還是刺痛了他的眼,他護在身后的珍寶,如今卻為了另一個男人,正在不惜一切代價,燕落終究是在她的心中始終占據(jù)更重要的位置
哪怕那個男人是她的兄長,何況她的兄長對她有了別樣的心思,不過,沒關(guān)系,總有一天她的心中只會有他一個
殷吹笛對著玄狐無聲的說了聲,“保重......”
雨水打濕廊柱,濺起一串晶瑩的水珠,玄狐翻身上馬,馬蹄聲碎在雨巷滲出,他回頭望了眼王府門樓上飄搖的燈籠,大體能明白殷吹笛眼底漫過的酸楚,他所有的守護,都化作應(yīng)向狂風驟雨的盾,迎接未知
玄狐的馬蹄聲漸遠,混著雨聲消散在王府的深處,燕華立在廊下,望著空蕩蕩的雨巷,渾身的戾氣都被抽走了,掌心的涼意蔓延至心口,檐角滴落的雨水砸在地上,濺起的水花沾濕了她的裙裾,她卻渾然不覺,不知道玄狐此去,能不能救回燕落
“哥......”,燕華緩緩轉(zhuǎn)身,雨水沖刷著她蒼白的臉頰,卻沖不散她眼中重新燃起的堅定,轉(zhuǎn)身望向漆黑的夜色,心中不免暗道,“一定要活著”
她抬起頭便看見站在不遠處的殷吹笛,他玄色的衣袍和夜色融為一體,他就站在哪里,孤獨的站著,似乎在等待,又似乎在害怕
燕華抬腳緩緩走向他,雙臂環(huán)住他的腰,頭靠在他的胸前,“對不起”,這是她欠他的,她知道只要她開口,他就一定會答應(yīng)她的任何要求,她依然還是開口了,她仗著他的愛,裹挾著他為了她做出讓步,她突然想到一句話,被愛的人總是有恃無恐,她現(xiàn)在就是這樣
他雙臂回抱,把她圈在懷中,卻在觸及她濕透的衣衫時,心中閃過一絲自責,他打橫抱起她,快步的走向蒼瀾院
換上干凈的衣衫,殷吹笛輕柔的幫她擦拭著長發(fā),驚雷炸響在九重天外,閃電撕裂墨色云層,將整個京城映照的忽明忽暗,豆大的雨點相互裹挾著砸在琉璃瓦上發(fā)出密集的鼓點,順著飛檐傾瀉而下形成雨簾,彷佛天上的銀河碎成萬千流螢灑向人間
兩人沉默著相擁,各自心中都翻涌著蒼涼,燕華忍不住向殷吹笛的懷里又蹭了蹭,即使在夏夜里,她依然覺得有些冷
“睡吧!”殷吹笛抱緊她,一下一下?lián)崦拈L發(fā),像哄著孩童般拍著她的后背,哄她入睡
“咚咚咚......”,有節(jié)奏的敲門聲,燕華心中不免戈登一下
殷吹笛安撫的拍著燕華的背,緩緩起身,燕華不放心也跟著起身
“公子,皇上深夜下旨,蕭策帶人出了京,方向是并州”,長安立于廊下,夜色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并州?兩人四目相對,難道是萬俟悔出了什么事情?殷吹笛冷聲吩咐道,“務(wù)必在蕭策到并州之前護好萬俟悔”
遠處的檐角下的燈籠在雨幕中明滅可見,恰似她此刻搖擺不定的心緒,積水倒映著天邊炸開的雷光,恍惚間與燕華夢中染血的場面重疊,這一夜,暴雨沖刷著每一寸角落,卻沖不散空氣中彌漫的蕭殺與不安,這一夜,注定是個不眠夜
等待總是難熬的時光,更鼓敲過五聲,天色蒙蒙亮,殷吹笛坐在書案后寫著什么,而燕華坐在椅子上,手指焦躁的敲擊著桌面,凌亂的沒有規(guī)律
敲門聲響起,燕華猛然站起身,沖過去拉開房門,“長安......”
長安微微點頭,“姑娘......”,說完閃身而入,“公子......”
“怎么樣?”
“皇上半月前收到一封密報,萬俟悔私賣軍械,通敵賣國,皇上暴怒便要降罪,卻不知為何突然改變主意,派蕭策秘密趕往并州,帶回萬俟悔,昨夜蕭策已出發(fā)”,長安說道
殷吹笛眼神微閃,“崔老先生入宮了嘛?”
長安微微沉默,卻只能回道,“是,已入宮半月有余”
殷吹笛冷冷一笑,所以......,大皇子接任畿武衛(wèi)也是他的算計之一?他可真是好算計,不過既然開始了,就沒那么容易結(jié)束了
“通知殘月的人,暗中護送萬俟悔回京,不得有誤”,殷吹笛下著指令,“張閣老該出門了”
長安領(lǐng)命離開后,燕華稍作思考便開口問道,“我阿爹被人陷害了?”
殷吹笛只是吶吶的喊著燕華的名字,燕華閉了閉眼睛,再次睜開時,只剩堅定,“張閣老......”
“是,只有這樣你阿爹的事情足以讓皇上懷疑,這是陷害,是黨爭”,一旦在皇上的心理預(yù)設(shè)了黨爭,萬俟悔短時間內(nèi)便不會有性命之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