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朱雀堂的余孽該如何處置?”南陌垂首立在廊下,玄色的勁裝緊著晨露
“審”,燕落抬頭望著崖頂翻涌的云海,被晨光撕開的口子里泛著暗紫,“朱雀埋下的釘子要全部剜出來”,他來回摩擦著掌心里的新形成的繭子
“閣主若是見到你這副樣子,不知道該作何感想?”不忍看著燕落冷冽的表情,語帶調侃
燕落聞聲側手的剎那,晨光終于掙破云層,給他的側臉鍍上一道冷光,他眼眸深處碎著幾點寒星,恰似神探冰面裂開的縫隙,而眼底翻涌的戾氣尚未褪盡,如濁浪拍打著沿岸,他扯動嘴角,可眼尾凝著的霜讓那抹笑意猶如梅梢上的殘雪,哪里還有一絲在面對燕華時候的溫軟?
“她不必知道”,燕落喉頭微動,將這句默念吞下,他轉身走出賞月閣,靴底碾過地板上的血漬,衣擺掃動藏著萬千利刃
他抬頭不經意間掃過黑老峰,哪里到底藏著什么秘密?為什么朱雀一定要進去,他想做什么?燕落駐足目光再次望向鬼樓最高峰
雨后初霽,掙破云層的陽光先是試探性的灑下幾束金箭,斜斜的劈在濕漉漉的青瓦上,將暴雨后積及的雨水照的透亮,倒映著清晰的影子
燕落望著翠綠的葉子,每一篇都像被翡翠雕琢過,葉脈間滾動的雨珠折射出七彩的光暈,墜落時在泥地里砸出一圈圈金色的漣漪,阡陌小路蜿蜒入田壟,耕夫荷鋤而過,農婦將新摘的青杏遞給孩童,而孩童穿梭在田間低頭,肆意的笑著
“這樣才對”,人間煙火裊裊村落,他嘴角的笑意漸深,雖然未答眼底,但,“鬼樓就該如她所愿”
他頓住腳步,看一只燕雀掠過綠色的麥田,燕華總說刀尖指向的應該是敵人,昨夜那樣的血霧,由他來做就可以
燕落的眼角此刻才真正的漫過笑意,出來很久了,他該回家了,不知道華兒在做什么?
長公主攥緊燕華的手從未松開,緊緊攥著燕華的手,從手上滑下一個玉鐲順勢戴進燕華的腕上,自踏入蒼瀾院她的目光便密密的覆在燕華的身上,從發間的玉簪到袖口的寒梅,眼角的笑紋隨著煙波的流轉越漾越深
“你和笛兒......,再叫燕大夫可就生分了”,長公主笑盈盈的,“不如我叫你華兒可好?”
玉鐲在腕間沁著涼意,抵著長公主掌心的暖意卻讓她有些無措,她生性淡然,面對長公主的熱情時,總是有些許的不自在,哽在喉間的推辭硬生生的被她咽了回去,只是彎起唇角,“殿下隨意”
“你這孩子,性子倒是和笛兒一樣”,長公主捏了捏她的手,忽然壓低了聲音,鳳釵上的珍珠晃出細碎的光影,“你和笛兒到了這般的境地......”,她語氣微頓,試探著望向燕華請亮的眼眸,“是不是早些把喜事辦了?”
燕華指尖微頓,“我......”,竟不知道如何接下去
“你阿娘去世的早,阿爹又不在身邊,沒人給你張羅,成婚的事情就交給我,我定然是幫你們辦的妥妥貼貼的”
燕華心中一動,望著長公主的眼神便多了幾點星光,只是阿爹現在還在路上,殷吹笛也還有更多的事情需要做,這個時候成婚不是確實不是時候,她嘴唇微微蠕動,正欲開口推辭,卻被進門的殷吹笛打斷
“如此,便有勞長公主了”,他話音未落,人已經立在燕華的身側,袖中的指尖枸杞她微涼的手,當燕華說愿意與他一起執棋,他便打定主意把成婚這件事提上日程
“可......”,燕華望著他眼底的篤定,想起和蘇朝雨那紙假的婚約,在外人看來她是有婚約的,特別是皇上,怎么會容許?
殷吹笛目光看向她,“你只要等著做新娘子就好,其余諸事,自有我來”
長公主撫掌而笑,急忙的招來侍婢奉上早就準備好的朱漆木盒,“這些都是我為笛兒準備的聘禮,你且瞧瞧可還合心意”,她拿出一卷織錦綾緞,上面用泥金小楷咧著聘禮名目
燕華垂眸望去,打頭便寫著鴛鴦錦百匹,緞子的邊角還墜著一枚溫潤的并蒂蓮玉佩
“還有這個......”,長公主拿出一套頭面,“這是我當年出閣的時候母妃送給我的,上面的翠羽還是南海百鳥朝鳳的尾翎”
燕華指尖微顫,竟是不知道要如何回應,求救似的目光看向殷吹笛
殷吹笛望向聘禮單子,嘴角勾起一抹幾不可擦的弧度,“長公主費心了”
他的目光轉向她,眼眸中閃動著珠光,繼續說道,“我記得庫里還有一對玉石,一起添上”
“好......”,長公主拖著長長的尾音,看向燕華的目光添上了幾分揶揄,看來笛兒恨滿意,“我這就著手準備起來”
待到長公主離開,燕華便睜開殷吹笛的手,蹙著眉頭退后兩步,看向殷吹笛,“殷吹笛,我們都清楚現在不是成婚的時機”
殷吹笛坐直身子,但笑意未減,伸手拉過燕華的手輕輕一帶便將她拉進懷里,正色道,“萬俟將軍回京的唯一理由只能是嫁女兒”,他手指輕輕抬起她的下頜,燭火在他的眼底碎成狡黠的光
燕華一怔,“你安排好了?”
“萬俟將軍會提前到京”,他的指尖劃過她的耳垂,語氣輕的像是在說無關的風月,“至于蕭策......”,他語氣突然一頓,邪魅一笑,自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可,皇上那邊?”燕華微微一動想要掙脫他的懷抱,卻被他抱的更緊,她的婚約本身就是為了拒掉賜婚才有的,現在突然要嫁給殷吹笛,皇上那邊......
“你是我從萬俟府強行帶回御蒼王府的,燕落到王府要人我們還打過一架”,他突然貼近她的耳畔,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頸側,“至于那位......”,殷吹笛的聲音在提到瀝任一的時候明顯的冷了下來,不無諷刺的說道,“反正只要我想要的,他就必須答應,這樣才能彰顯他的大度”
“你這是準備強搶?”燕華忍不住笑了,指尖戳向他的心口
“只要是你,搶又如何?”殷吹笛攥住她的手指,按在自己的胸口,額頭抵住她的額頭,刻意壓低聲音,極具誘惑的說,“所以......,交給我就好”
“那你這名聲......”
“名聲值多少錢?”殷吹笛學著燕華的語氣,把這句當時他問她的話又還給了她,燕華終于還是笑了出來,此刻的愉悅是真心的
她低下頭眼中溢滿擔憂,聲音極輕的幽幽說道,好似說給自己的聽的,“只是,燕落......”
但殷吹笛還是聽到了,他抱緊她,“燕落會沒事的,殘月被調動,玄狐應該已經到鬼樓了,很快就會有消息”
燕華每日還是在醫館和學院之間穿梭,為了護她平安,長安便成了她的侍衛,時刻跟在她的身邊,幾日下來長安和綠竹似乎成了一對歡喜冤家,她時常能聽到他們斗嘴的聲音,當然大部分的時間是綠竹嗆聲
街巷開始有了更多關于燕華和殷吹笛的傳說,但都是關于殷吹笛強搶民女,毀人清譽的說法,甚至有受過燕華恩惠的老百姓不明就里的為她抱不平,甚至醫館里的人也用同情的目光望著她
玄狐很快就傳來消息,他與燕落已經在回京的路上,長公主風風火火的準備著他們的婚禮,從宴請的賓客到宴會的菜樣事無巨細都親力親為,宋叔這幾次的嘴角就沒下來過,小公子終于要成婚了,老王爺在天之靈也能有所慰際
看似平靜的日子,實際上暗流涌動,殘月和鬼樓的人暗地里追緝無間閣的人,城外的廟宇每日都血流如注,又被沖刷的干凈,有人受傷,有人死亡,就連洛凌楓也忙的不可開交,幾日不見身影
那株彼岸花已經長的很高,赤紅的花莖泛著詭譎的微光,如染血的箭簇直指蒼穹,風輕輕吹過,小小的花苞蜷縮著裹著暗紫色的薄紗,在靜靜的等待,彷佛地獄之門正在悄然推開
洛凌楓寶貝似的看顧著它,派了專門的侍衛守護,這是殷吹笛活命的藥引,不能有任何的閃失
今日的燕華在醫館里坐診,正在指導云煙處理一位從屋頂摔下來的患者,小腿骨折,她講的詳細,云煙做的仔細,如果沒有那么的事情,她甚至有了一種在醫院上班帶實習生的錯覺
這歲月靜好的感覺忽然被一聲急切的呼喚驚的微頓,綠竹跌跌撞撞沖進門
“姑娘,姑娘......”,綠竹雙手卡腰喘著氣,鬢角絹花歪斜著,燕華無奈的牛頭看著她,似乎在問又什么事情?
綠竹咽下唾沫,清脆的聲音說的斷斷續續,“將軍......,將軍到城門口了”
燕華心中微愣,這么快?不是說明日才到嗎?她轉頭看向正在處理傷口的云煙,云煙默默頷首
她緩緩脫下白袍,臨近門口腳步突然加快變的匆匆,長安早早就備好馬匹,她足尖輕點翻身上馬,揚鞭疾馳
馬蹄踏碎滿地的泥濘,濺起點點塵埃,遠遠望著城門在即,她不由得輕拍馬兒,遠遠的變看見一輛黑色的馬車
萬俟悔掀開車簾,他斜倚在虎皮軟墊上,鬢角新添的白發,在陽光下泛著刺目的銀光,上次離開時還挺拔如松的脊背,此刻卻彷佛被歲月摧殘過的老樹
“阿爹......”,燕華的聲音碎成幾片,像北風吹散的殘葉
萬俟悔緩緩下車,像是耗盡了所有的力氣,看著沖過來的女兒,眼中泛起血絲,卻在觸及女兒的瞬間亮如星光,他干裂的嘴唇動了動,想大步向前抱抱自己的女兒,卻扯動傷口,只能勉強扯了扯嘴角,“華兒......,瘦了”
他沙啞的嗓音里裹著大漠的風沙,裹著牢獄的霉味,卻獨獨沒有半分示弱
燕華撲到車轅前,握住父親滿是老繭的手,那雙手和記憶中的一樣大,卻比記憶中涼上太多,腕間鐵鐐的勒痕觸目驚心,“不是說明日......”
話音在瞥見站在遠處涼亭里的殷吹笛,戛然而止,是他嗎?
萬俟悔抬起手,撫上燕華的臉,指腹擦去她留下的淚,“阿爹沒事”,他突然劇烈咳嗽,咳出的血沫濺在燕華的肩頭,綻開暗紅的花
燕華死死的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望著父親魂珠卻堅毅的眼,心中想著父親這一路到底經歷了什么?
父女兩人就這樣靜靜的對視,萬俟悔眼中翻涌的溫柔和燕華眼底閃過的愧疚,千言萬語都化作一聲嘆息
“阿爹,我們回家”
萬俟悔緩緩褪去外袍,嶙峋的脊背縱橫交錯的鞭痕如赤色蛛網鋪滿他整個后背,新傷疊著舊痂,有的地方甚至還滲著膿血,哪些鞭痕扭曲著爬過肩胛骨,蜿蜒至腰間,每一道都在無聲的訴說著他曾經遭受過多少慘烈的折磨
燕華握著藥膏的手顫抖著,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努力的仰起頭,將眼眶里打轉的淚水逼回,本該是縱馬沙場威風凜凜的父親,此刻卻如折翼的蒼鷹,虛弱的伏在案上,風從窗欞縫隙鉆入,掀起紗帳,卻吹不散滿室的死寂
“這點傷算不得什么”,萬俟悔悶聲開口,試圖用玩笑般的語氣沖淡沉重,“當年在并州,我被狼牙箭......”
萬俟悔的話還未說完,便被燕華手中的酒精棉球一激靈,望著父親鞭痕交錯的后背,溫熱的淚水終究還是落了下來,一滴一滴落在她的手臂,她吸了吸鼻子,眨眨眼睛,繼續手上的動作,小心翼翼
“我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燕華的聲音低沉而堅定,是不容置疑的決絕,“就算是皇上......”,她捏緊手上的鑷子,仿佛要將所有的憤怒與不甘都凝聚在指尖,“也絕對不行”
萬俟悔身體一僵,她這個語氣還真的和清漪一模一樣,他轉過身緩緩抬頭,布滿傷痕和老繭的手掌覆在燕華的發頂,是他該保護她,無論是誰,只要傷害的他的女兒,他便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討回公道,哪怕,萬劫不復也在所不惜
窗外,烏云不知何時遮住了月亮,天地陷入一片黑暗,微有屋內搖曳的燭火,將兩人的身影投在窗欞上,單薄卻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