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吹笛捏著書冊的手指因過于用力而微微發(fā)白,書頁被攥出幾道深深的褶皺,“可曾示人?”
燕華略微沉思,緩緩搖搖頭,“我并不知曉,自然并未設(shè)防”
殷吹笛沉默片刻,指腹摩挲著湛藍(lán)色的書冊封面,忽然輕笑出聲,隨手便將手中的書冊置于一邊,“事已至此,憂心也是無用”
他抬眼時,眼底的凝重已散作從容,“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便是”
再次看向燕華時,目光里又添了幾分心疼,“你......,還要學(xué)些什么?”想起當(dāng)年為了復(fù)仇,拼命習(xí)武溫書,每日睡不到兩個時辰,他一個男子尚且覺得辛苦,何況她一女子
“嗯那......,”燕華歪著頭望著他,眼尾微微上挑,帶著些許狡黠,“我們學(xué)的可多了,文章詩詞自不必說,籌算,物化,外語,很多很多......”
“那你......,學(xué)的一定很辛苦!”殷吹笛指尖不自覺的摩挲著她的手腕,那里的跳動是他的眷戀
“中考,高考確實(shí)辛苦”,燕華向著那些挑燈夜讀的日子,嘴角彎了彎,雖然辛苦,可目標(biāo)明確,倒是讓人覺得很是懷念,之后雖然也讀書,也卻沒有了那樣的心情
“中考?高考?”他眉峰微蹙,顯然是頭回聽聞
“類似于你們的科考吧!”
殷吹笛手上的動作一頓,眼底閃過詫異,“女子......,也可科考?”
“自然”,燕華的笑容更艷,“不僅可以科考,她們還在各自的領(lǐng)域發(fā)光發(fā)熱,有醫(yī)生,科學(xué)家,軍人,從政為官,皆由自己”
“那你......”,殷吹笛問的遲疑,她的志向便是從醫(yī)嗎?
“爺爺因?yàn)楦伟R終的時候很是痛苦,我變立志要做醫(yī)生,三年高中,本碩八年,單是讀書我讀了二十年,臨床十年”
她忽然湊近,煙波流轉(zhuǎn)間帶著幾分調(diào)皮,“論起年歲,我可比你虛長幾歲”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窗外的月光漫過窗欞,在地上鋪成一片銀霜,夜已深沉,萬籟俱寂,偏生誰都沒有睡意,便從幼時的蟬鳴聊到少年的情懷,又漫不經(jīng)心的聊著尚不可接及的未來,溫溫軟軟,卻把心填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
燕華望著窗外出神,聲音輕的像是嘆息,“我總是想去看看爺爺口中的大渡橋橫鐵索寒,想直到那鐵索在風(fēng)中游蕩,是不是真能聽見當(dāng)年勇士的吶喊,也想瞧瞧王勃筆下的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壯闊,還有飛流直下三千尺,該是怎樣的白練撞碎在青石上,竟引得李白如此感嘆”
她的手置于他溫?zé)岬恼菩模挂膊挥X得涼意蔓延,“只是后來,越來越忙,便沒了時間,留下了諸多遺憾”
他轉(zhuǎn)過頭,眼里盛著月光,亮晶晶的,“殷吹笛,待到塵埃落定,我們?nèi)ビ螝v山野可好?”
“好”,殷吹笛輕聲應(yīng)著,手臂卻已收緊,打橫便將人抱了起來
帳幔垂落時帶起一陣風(fēng),燭火晃了晃,將兩人交疊的影子投在帳上
是夜,繾綣自不必說
晨光微起,殷吹笛便先醒了,身側(cè)的人還睡得沉,長睫在眼下投著淺淺的影,臉頰漫著春情,只是眼下的青色讓人心疼
他伸手想要替她拂開額前的碎發(fā),指尖剛觸及發(fā)絲,便見她眉峰微蹙,卻只是微微側(cè)身便又沉沉睡去
殷吹笛的心中漫過心疼,還是累著她了
他放輕動作起身,卻在聽到外面洛凌楓的聲音時快速的掠身而出,他身形一掠,如鬼魅般閃出帳外,不等對方反應(yīng),已伸手扼住他的咽喉
洛凌楓觸不及防,喉頭被攥得發(fā)緊,抬眼便撞上殷吹笛冷冽的目光,“殷......吹笛......”,他舌尖發(fā)麻,斷斷續(xù)續(xù)才擠出名字,便被頸間加重的力道堵了回去
“殷吹笛......”
“輕點(diǎn)”,殷吹笛的聲音壓得極低,語帶警告,目光不著痕跡的往屋內(nèi)瞟了一眼
洛凌楓心領(lǐng)神會,急忙的點(diǎn)點(diǎn)頭,拍著殷吹笛的手讓其放開
待到頸間力道松了些,他才喘著氣后退半步,獻(xiàn)寶似的舉起手中的花,“開了......,開了......”
那株彼岸花被他小心的捧在掌心,妖異的紅瓣舒展著,細(xì)長的花絲頂著金紅的蕊,在晨光里泛著近乎透明的光澤,分明是極艷的顏色,卻透著生人勿近的清冷,像忘川岸邊的磷火
殷吹笛的瞳孔驟然收縮,伸手接過花盆時,指尖竟微微發(fā)顫,這便是......,絳靈草?
“誰呀?”殷吹笛剛要叮囑兩句,屋內(nèi)便傳來輕微的響動,兩人同時噤聲,轉(zhuǎn)頭便見燕華披著外衣站在門口,睡眼惺忪的望著他們
殷吹笛猛地扳過洛凌楓的臉,旋即身形一動,便掠身至她的身邊,脫下外袍將她裹緊,帶著體溫的衣料瞬間攏住她肩頭的涼意
可燕華的目光已越過他的身形,落在那抹艷色上,“這是......”,她的聲音帶著初醒的沙啞,腳步不由自主的走進(jìn),“開了?”
“師父”,洛凌楓拱手施禮,“這花邪性的很,昨日葉落盡,怎么看都像要枯了.......”
燕華的指尖輕輕碰了碰花瓣,眼底閃過復(fù)雜的光,“《幽冥錄》記載,彼岸之花,生于幽冥之畔,開于忘川之側(cè),花開綿延三千里,艷紅如血,見花則忘生,見葉則忘死,故,世人謂其‘生死之界,陰陽之媒’”
“所以,葉落才能開花”,燕華捧著花盆望著這株艷麗的花,這株花跟著她來這到這異世,陪著度過了最艱難的日子,如今便也算是落得其所了
“聽著就不吉利......”,洛凌楓雖嘴上嘟囔,卻依舊寶貝似的抱著那盆花,聲怕被人搶了去
燕華只是望著那花出神,她想起一覺和尚的話,‘心安則魂安’,她剛來的時候,除了這株花,身邊寸草不生,如今她的小院花開滿地,這蒼瀾院也是郁郁蔥蔥,是不是意味著......,她這縷異世魂魄,終于在此間扎下跟
燕華突然轉(zhuǎn)過身,在房內(nèi)翻找出一個琉璃瓶,交給洛凌楓
“此為卷柏,干燥時蜷縮如拳,遇水則舒展,葉片便會恢復(fù)鮮綠,宛如‘死而復(fù)生’,俗稱還魂草,只是此物雖無傳言中具有還魂之效,卻也能活血通經(jīng),而且藥效溫和,希望對你研制解藥有所幫助”
洛凌楓看著手中此物,眼睛放光,“這便是......”,傳說中的還魂草?傳說此物長于極寒之地,亦或是濕熱瘴氣的毒沼深處,“給我?”
“嗯”,燕華說的極淡,目光確實(shí)看向殷吹笛,他身上的毒,有了彼岸花,加上碧影草,如今再有這還魂草,應(yīng)該就萬無一失了
“公子,玄狐來了”,長安立在長廊之下,只是話音未落,便聽到玄狐那拖著長長的尾音,嫵媚的聲音,裹著幾分戲謔飄了進(jìn)來
“未趕上王爺大婚,遺憾至極,遺憾至極呀!”
說話間,玄狐身著大紅色的廣袖錦袍款款而入,嘴角始終噙著似笑非笑一抹邪魅,可目光掃過殷吹笛身側(cè)的燕華時,臉上的笑意頓住,倒是難得的正經(jīng)起來
下一瞬,他竟對著燕華深深的行了一個大禮,躬身折腰,袖擺垂落觸及地面,那是一種極致的尊重
旁人雖然不知,可玄狐卻是親眼見識過這個女人訓(xùn)練出來的那股勢力,他們能在萬丈深淵如履平地,行動間配合默契,號令一出,便只有一個念頭,不惜一切代價完成任務(wù)
這樣的一支隊(duì)伍定能成為主人披靡的利刃,玄狐垂眸,指尖在袖中微微蜷起,愈發(fā)覺得眼前這看寺溫婉的女子,是一把藏著比刀鋒更寒的鋒芒
幸好,她不是敵人
這樣的舉動倒是讓殷吹笛眼底閃過一絲晦澀,上一次見到玄狐如此,還是他第一次加入殘?jiān)屡c他擊掌為盟之時
立于身側(cè)的洛凌楓,與站在不遠(yuǎn)處的長安,竟也不自覺的跟著玄狐行上一禮,那份尊重來的自然而然
玄狐的到來,帶來了兩個消息
一是朱雀已死
二便是卿姨娘原是昭王府舊人
萬俟鴻死后,萬俟府便由萬俟儒掌家,可萬俟儒的性子本就放蕩不羈,又自小被驕縱慣了,自是當(dāng)不起萬俟府的家
雖還依仗著萬俟悔的面子勉強(qiáng)維持,可終究是一日不如一日,沒了往日的風(fēng)光,再加上又無進(jìn)項(xiàng),日子過的愈發(fā)拮據(jù),便遣散了大半下人
可誰三月前,萬俟府的境況突然好轉(zhuǎn),稍做打探,便能得知,卿姨娘當(dāng)家后,府中銀錢不僅恢復(fù)如常,甚至比之從前更甚,才買的巫見都添了幾分講究
“只怕現(xiàn)在的圣旨已經(jīng)進(jìn)了萬俟府了”,玄狐又恢復(fù)了常見的樣子,眼尾斜挑,聲音里裹著三分嫵媚七分蠱惑,“御前侍講,正五品呢?”
“近日來,圣上的一些做法確實(shí)讓人看不懂”,洛凌楓抱緊手中的花附和道,“會不會和定伯侯地上的折子有關(guān)系?”
折子已經(jīng)遞上去兩日了,萬俟悔也被抓入天牢,可宮里卻遲遲沒有動靜
更為蹊蹺的是殷吹笛大婚哪日,殘?jiān)碌膭萘缀醴旁诹嗣髅嫔希瑢m里自然也得到消息,卻始終沒傳召他進(jìn)宮問話
“玄狐,宮中有幾日未傳回消息了?”殷吹笛的指尖在袖中緩緩收緊,這兩日他的注意力都在燕華身上,怕是大意了
“三日”
三人皆是一震,一定是出事了,這樁樁件件,似乎都透著不尋常
“進(jìn)來說吧!”燕華見他們神色凝重,定是有事發(fā)生
殷吹笛的指尖扣在案幾上,發(fā)出篤篤的輕響,節(jié)奏卻是越來越密,“三日無消息,要么宮里的人被鉗制,要么......”,他頓了頓,眼底掠過一絲寒意,“是圣上被鉗制?”
“圣上被鉗制?”洛凌楓瞪大了眼,“不然以他的性格,怎會放過你?”
玄狐捻著袖口的金線,指尖繞著那縷光轉(zhuǎn)了半圈,“定伯侯的折子遞到御前,換做往日,那位早該雷霆震怒,文昭王怎么還能安然無恙,可現(xiàn)在不僅無恙,還把萬俟儒招入宮中......,這樁樁件件,都不像是那人的風(fēng)格”
他的尾音拖著極輕,卻像根細(xì)針,刺破了短暫的平靜,既然腦海中同時閃現(xiàn)‘逼宮’二字
“查”
“是”,玄狐正色,旋即起身掠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