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眾人退去,燕華才遲疑的開口,“圣上.......”
殷吹笛輕輕點點頭,眉間攏起,心中亦是不安,他設想想過文昭王會逼宮奪位,縱使心狠,總該顧忌父子倫常,斷不敢行弒父之事,他或許低估了那人的狠戾
“放心......”,殷吹笛伸手握住燕華燕華微涼的指尖,安撫著她,更是在說服自己
燕華心中暗嘆,自古以來權力交替總是伴隨著白骨成堆,血流成河,縱使父子至親,也難逃相殘的宿命,否則史書上怎會留下那么多父子反目,兄弟鬩墻的故事
“夫人,云煙傳信來,醫(yī)館有重患”,綠竹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帶著幾分急促
燕華聽到急診也不敢耽擱,便也簡單的換了衣衫,便跟著綠竹匆匆離開了蒼瀾院,兩人棄車騎馬,雞翅而行
醫(yī)館內(nèi),云煙等人穿梭于手術室內(nèi),白袍上鮮血染盡,看來傷勢不輕,燕華接過藥童遞過來的白袍,洗手消毒,推門而入
“姑娘”,云煙見著燕華,手上的動作雖然未停,可比起之前要穩(wěn)了很多,心穩(wěn)了,手也就穩(wěn)了
燕華上前,目光不經(jīng)意的一瞥,心中猛地一凜
是她?
“綠竹,去請王爺”,她沉聲吩咐,心思流轉(zhuǎn),綰柔是蘭妃身邊貼身丫鬟,是誰能將她上傷成這樣?所為何事?
接過云煙手上的手術刀,燕華瞬間臣下心思,但綰柔的身上遍布刀傷,皆在致命處,顯然是下了死手,這般傷勢,怕是九死一生,縱使是她也無十足把握,念及此,她手上的動作不由的加快,卻依然止不住的鮮血如注
“姑娘......”,云煙抬眼看向燕華,輕輕搖了搖頭,眼中了然,怕是救不過來
燕華心中亦然,但她必須讓她活著,至少,暫時活著
快速的打完一個外科結(jié),最深的那道傷口扔在滲血,她不得不用止血鉗暫時止血,刀傷太深,傷及臟器,她需要用更長的時間尋找出血點縫合,但以這樣的出血量,怕是綰柔撐不到那一刻
就在她準備一鼓作氣,一只手突然死死的攥住他的白袍下擺,力道如風中殘燭,聲音氣若游絲,卻字字清晰,“燕大夫......”
她醒了?燕華抬眸望著云煙,沒麻醉嗎?云煙搖搖頭,她進來的時候人已經(jīng)昏迷,腹腔內(nèi)的鮮血不停的往外翻涌,甚至能隱約可見腸腑外翻,哪里來得及用麻藥
“燕大夫.......”,綰柔氣息裹著血腥氣,“宮中生變,圣上重病,貴妃封鎖辰陽殿,太醫(yī)院除了王大人,誰也近不了前.......”
她咳了一聲,喉間涌出鮮紅色的血,卻極力想要說清楚,“我從狗洞爬出,卻遭追殺,宮外,我只人的您......,麻煩燕大夫......”
話語未盡,綰柔嘴里突然涌出大量的鮮血,燕華急忙拿棉巾接住鮮血,僅片刻,棉巾便被浸透,而綰柔再也說不出一個字,只剩那雙眼睛死死盯著燕華,手卻攥得更緊了
“救......,救......,”
最后一個字卡在喉嚨里,綰柔的手慢慢松開,順著燕華的衣袍緩緩滑落,重重的落在手術床上
她死了......
與燕華而言,死在手術臺上的人不止她一人,可看著那人徹底沒了氣息,嘴角還凝著未干的血沫,甚至還有暗紅色的血往外滲
“姑娘?”云煙的聲音帶著怯意
燕華眼睛微闔,睜開后依然一片靜然,“好好的給她縫合,要完整的”
“好”
推開手術室的門,抬眼便望見抬腳而入的殷吹笛,后面跟著玄狐和洛凌楓,他也看見了她,大不急趨上前,伸手便想將她攬入懷中
燕華微微后退半步,低頭看了看滿身的血漬,便讓他們院內(nèi)稍作,她換身衣裙便來
“是蘭妃的人,她說圣上重病,辰陽殿被封......”,燕華剛剛坐定,便急切的開口,聲音卻是壓得極低
“大皇子回京了嗎?”他沉著聲音問道
跟著進來的長安立刻上前兩步,“回公子,大皇子完成京郊大營的換防,已經(jīng)在回京路上了”
殷吹笛手指叩擊石桌桌面,心思流轉(zhuǎn),可卻沒人能看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玄狐難得正經(jīng)的挺直脊背,“看來,圣上被鉗制的猜測是準確的”
洛凌楓斜倚著玉蘭樹桿,雙臂環(huán)抱略顯急切的說道,“那我們需要調(diào)整計劃,不能坐以待斃”
按照他們原來的計劃,借定伯侯的手把文昭王私設軍械坊的罪證遞到御前,以那位多疑的性格必定不容,屆時宋停云便會接到徹查差事,順勢將豢養(yǎng)私兵的實證呈上
文昭王入獄,圣上能倚仗的就只剩下大皇子了
之后,他再設法將那封偽造信件遞到那位面前,逼他為父翻案,可他終究低估了文昭王的狠戾,文昭王手上能調(diào)用的,除了私兵,便只有定伯侯手上的城防營,可城防營并無異動,他手上的私兵也無動向
而宮中并無一絲消息傳出,可見宮中并未起大亂,也無重兵調(diào)動
唯一的可能是,他們只是控制了皇上和身邊的近侍,而圣上本就因三皇子的事情身子不睦,不上朝朝臣也不會生疑
文昭王是想兵不血刃,讓圣上在無聲無息中殞命,再憑著程貴妃及母族的勢力,名正言順的登上帝位
氣氛一時間有些凝滯,只能聽到殷吹笛叩擊桌面的的聲響,節(jié)奏越來越快,眾人心中弦也越繃越緊,果然,好算計
他們要趕在大皇子進京前,先摸清楚宮里的情況,殘月的人在大婚時已動了大半,恐已被人盯上了,此刻再想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入宮中,怕是有些困難
玄狐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瞟向燕華,眼底藏著探詢,她手上那股勢力,或許可以一用
燕華何等敏銳,當即看穿他的心思,抬眼道,“你想用南陌他們?”
殷吹笛猛然抬頭望向玄狐,眸色沉沉,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銳利
玄狐被他看的一緊,指尖卷著袖擺轉(zhuǎn)了半圈,“我不過是覺得,南陌他們的伸手,潛入宮墻比殘月更合適些”,他燉了頓,眼尾掃向燕華,并未說下去
燕華指尖在膝蓋上打著圈,沉吟道,“南陌的人擅長隱匿,翻墻越脊......”,她抬眼看向殷吹笛,目光沉靜,“具體怎么安排,你定就好”
殷吹笛略微沉思,便頷首應下,指尖在桌面上叩了幾下,“殘月的人里面接應,夜鶯啼鳴,三短一長,摸清情況后就撤“,他不能把燕華的人置于危險之中
“是”,玄狐聽懂了
幾人又商量了一些細節(jié),燕華漸生困意,正欲起身,轉(zhuǎn)身目光便撞上了站在門口的燕落
他一身玄色衣袍,滿臉風塵,頭發(fā)有些許凌亂,周身裹著一股說不清的沉郁
燕華見狀,心中一喜,便疾步上前,“哥......,你回來了?”
燕落并未回應,他站在門楣投下的陰影里,一動不動的望著她
燕華上前,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指尖卻觸到一片粘膩的濕滑
是血?
“你受傷了?”,燕華頓時睡意全無,聲音微微發(fā)顫,急切的上下打量著他,“傷哪里了?”
燕落見到燕華,好似緊繃的神經(jīng)突然松下來,身體前栽,便重重的落在燕華的身上
燕華下意識的伸手接住,掌心觸及他的后背,只覺一片粘膩,是血浸透衣袍,還在源源不斷的往外滲
她的指尖控制不住的發(fā)起抖來,揚聲疾呼,“云煙,推平車來”
醫(yī)館長廊頓時響起急促的腳步聲,云煙帶著兩個藥童推著平車奔過來,見著是燕落,臉色驟變,連忙上前搭手
殷吹笛聽見燕華的驚呼,已大步上前,不費力氣的將燕落扶上平車,吩咐玄狐和洛凌楓依計劃行事,自己則留了下來
“烈酒,手術包......”,燕華一邊快步跟著推車往手術室走,一邊沉著吩咐,聲音里已聽不出慌亂,唯有醫(yī)者的冷靜
借著手術室的燈光才看清燕落的臉蒼白如紙,他眉頭緊蹙,唇瓣干裂,氣息微弱
燕華強迫著自己冷靜下來,利落的剪開衣衫,目光觸及后背,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氣,三道深可見骨的刀傷縱橫交錯,皮肉外翻,血海在汨汨的冒
“失血太多了,脈象很弱”,云煙一邊用烈酒消毒,一邊低聲的道
燕華戴手套的手穩(wěn)的驚人,取過止血鉗夾住最洶涌的一處出血點,“先鉗住主要血管......”
她瞥了眼燕落的頸動脈,微弱的波動,她動作要快些,盡快止血
手術室內(nèi),器械碰撞聲與燕華冷靜的指令交織,間或夾雜著燕落昏迷中的低吟聲,都讓燕華心中沉甸甸的
縫合針穿過皮肉的觸感透過指尖傳來,細微卻清晰,她強迫自己盯著傷口,數(shù)著縫合的陣腳,心中一遍遍的告訴自己,穩(wěn)住,我是大夫
可心跳撞擊胸腔的聲音太響,蓋過了器械碰撞的脆響,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他不能有事
燕落于她是最親的人,他們相依為命,有任何事他都擋在她的身前,無論多難的坎,只要他在,她總覺得天塌不下來
還有他背上,鎖骨處的傷疤,想必都是瞞著她留下的,只是為了不讓她擔心,他從未在她面前示人,都是自己躲起來處理,而她也任由他如此
可這次不一樣,他是強撐著一口氣才回來的,若路上稍有差池,她便再也見不著他了
不知過了多久,當最后一根縫合線打上結(jié),燕華才直起身,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燕華的目光落在燕落依舊深睡的臉上,那抹蒼白里竟然透出來幾分脆弱,她輕輕吁了口氣,抬手輕輕舒展他緊蹙的眉心,她終究還是把他卷進了危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