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開頭發生在零五年的一個晚上,伴隨著第一輪雞鳴之音,一個大胖小子迫不及待地來到了這個世界。
因為剛出生就有九斤多,所以他得了個“胖嘚兒”的稱號,就如這個稱號一樣,他是個貪吃鬼,在路都走不穩的年紀,他就已經能連干兩碗飯了。他喜歡吃菜肉稀飯,單論起這個來,他一人的飯量足以與一名成人相比。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他上學了。在他讀幼兒園大班的一年,幼兒園在兒童節這一天搞了一場盛大的表演會,每個班都要有自己的節目,身為班級中的一員,小孩兒也參加了,雖然我忘記了他究竟是主動的還是身為班級里的一員而被迫參加的,但我倒覺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多。
這時的他還是個吃飯都要拿勺子的小屁孩兒,化完妝后抱著坎坷的心態,他和班上其他同學一同朝舞臺上走去。臺下人頭攢動,家長老師們熱情揮舞著熒光棒,聲音嘈雜而又紛亂,臺上的小孩兒們站好了隊,隨著一首《少林英雄》的響起,表演開始了,小屁孩的周圍稀稀疏疏,頭頂的霓虹燈不停地交換閃爍著。
他斜撇了一眼自己與身邊人的距離,不知怎的,這小小的舞臺好像大的沒邊,而自己與他們的距離也好像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無限拉長了,怎么這么的遙不可及呢?
小屁孩兒緊緊盯著前面那人的后背,以為只要自己看不到他們,別人也看不到自己。可“掩耳盜鈴”的結局是小偷被大家抓住了,臺下那些帶著審判似的目光,也還是順著霓虹燈的路徑從四面八方射來,避無可避,他瞥過眼偷偷瞧了人群一眼,那些微笑或是面無表情,在燈光所造成的不和諧陰暗面的襯托下顯得格外陰鷙與恐怖。
遙遠的距離,讓他總是要慢人一步。在彩排時,由于太緊張導致他做錯了很多動作,明明感覺自己已經記好了的東西,可一旦要展現在他人面前時,他就好像在那一刻與記憶深處的那東西失去了聯系,不論他怎么呼叫,那也只是沉默無聲。
小屁孩兒似乎有些害怕被人直視,無論是老師還是自己的家長,當漆黑的瞳孔帶不來溫暖,他也就只剩了害怕,可無人告訴他我的眼睛有光,這不是虛偽的措辭,而是人心跡的流露。
只有當自己朋友跟自己說話,他才敢看著對方的眼睛,這是一個很怕異性的小孩兒,他從不與異性說話,更不敢有任何肢體接觸,因為這其中涉及太多學問了。
時間長了會改變的,有人說。
他四處躲避著人群的目光,左看看右看看,要么瞄著地面,要么就看一眼前面同學的后背。小孩兒雖然緊張,但他很努力回想著這步之后下一步的動作是什么,只可惜最后還是出了岔子。錯誤之后的靈光乍現像是命運的作弄,小孩兒攸地想起了該怎么做,他連忙矯正了動作,以讓自己犯的錯顯得不是那么突兀,就好像這跟辣條掉在地上三秒鐘前撿起來沒有細菌是一個道理。
可他從不吃掉在地上的辣條,因為他深知當辣條與地面接觸的那一刻,灰塵就成了它揮之不去的烙印。他臉紅了,是因為自己的失誤會影響到全體的評分,然而在表演結束后,臺下卻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他看了眼下面又趕忙收回目光。他并不明白為何明明做錯了還有人鼓掌,但跳動的心臟告訴他——快跑!去到荒無人煙之地,你的下個任務就是現在快點逃離這里。不理解歸不理解,短暫的愣神讓他想明白了自己的下一步動作,周圍紛亂而嘈雜的聲音逐漸消逝,他也即將動身前往荒無人煙之地的旅途,也就在他準備跑下去時,耳畔傳來了老師在上臺前的叮囑——下去時要排好隊哦!好孩子都是要聽老師話的,他是好孩子!冥冥之中這句話的響起像是安魂曲突然回蕩在舞臺中央,將他心中的躁動一一撫平,也將這個世界歸于寧靜。
小孩兒努力變得大膽起來,盡管在強烈的燈光照耀下他成了一個透明的人,但他想當個好孩子。霓虹燈下理應焦灼的身影,此刻佇立在原地,他在等,等待其他人站好隊,可這會兒他又忘了,忘記自己應該站在哪位同學的后面。
霎時間,周遭的聲音如海浪重疊再次傾瀉在他的世界里,他又一次置身于憂慮、害怕與悔恨當中。其實他都明白,這種大膽并不能支撐多久,只是他想通過某種力量來勉勵自己,讓自己更接近于目標罷,就像光!有著無法言說的力量。然而實際行動要遠比想法更難,情急之下,他索性直接跟在了與自己平時玩得好的人后面,幸虧當時身后那人并沒有指著他說——喂!同學,你站錯了!可能他自己也忘記自己站哪兒了吧,小屁孩兒的恐懼漸而被慶幸掩蓋。
小孩兒的記憶其實很好,每當他媽媽帶著他駛往哪個方向,哪處胡同時,不管有多遠多繞,他都總能找到回家的路,不過有時他的記憶會不聽自己使喚,為什么呢?
兒童節當天,幼兒園發了一塊精心包裝的蛋糕,表演結束后,小孩兒高興地提著蛋糕,被媽媽抱回了家。
這扇生銹的折疊伸縮門封鎖了很多記憶,雖然現在小孩兒并不住在這里,可這里是自己在這個陌生的城市唯一可以找到的地方。以后換了很多個家,小孩兒的記憶都不聽自己使喚,然后就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喧囂的城市有無數處埋葬打工人的墳土,狹小破敗的這里罕見地開出花來。花兒長在這里并不容易,它無時無刻的需要愛的給養,如果有一天,當灌溉它的是天空突然飄來的陰云時,花兒的眼淚就會蔓延至泥土外。推開這扇生銹了的折疊門,我懷揣不安地看向了里面。
那里燈火溫柔,滑膩的桌上擺滿了飯菜,墻上是以小孩兒穿著西裝抱著吉他為圖制成的日歷,媽媽和外婆坐在一邊,小孩兒和他的弟弟坐在另一邊,此時的他倆都小心吃著飯沉默不語。
手機從三樓摔下去所發出砰的一聲讓他們在恐懼里越陷越深,壓抑的氣氛讓弟弟的瞳孔愈漸變紅,隨著哽咽之聲落下,眼淚還是不爭氣地流了出來。
“天天玩個手機,玩手機就有用就能成才了啊?”
“早就說了,說了很多遍都不聽,天天玩個破手機。”
媽媽白了爸爸一眼,“那用得著直接把手機摔了么?”
爸爸氣到頭上,大聲地說:“摔壞了就再買一個,一個手機能花好多錢,還怕買不起邁?”
外婆沒說話,只是不斷地夾肉給兄弟二人的碗里,彼時的他們正在放暑假,一個十歲,一個六歲。
……
當時光流轉到某一天孤寂的夜里,犯了錯的小孩兒成了獨自面對夜的囚徒。
(鐵門“嘩啦”的聲音響起,我被關在了門外,緊接著長條鎖鏈被媽媽拿起又放下,反鎖了一遍后,我就被徹底地鎖在了外面,媽媽決絕的背影和我的執拗一樣,都是射出無法回頭的箭。)